第十三章

好一个天朗气清的日子。云像海岛般浮在天上,鸢鸟在海空中游泳。秋天,已经悄悄地从天而降了。

在岛上的高台处有一座森林,森林里有一块空地。在这块几无一物的空地上,唯一看得到的,就是足球网架。通常,我们在这个被森林所围绕的场地练习时,都可以听到海的声音。

一整个上午,我们都在练习踢球、射球、传球。下午,则分成两组,进行比赛。我们这一队的六年级生一共有五个人,包括我、山下、河边和另外两个人。而为了公平起见,两队也都各自包含几个四、五年级的。

「山下,你当守球员。行吗?」

「又是我。」山下不平地说。因为跑得慢,所以,他老是被编派为守球门的。

「责任太重大了,我不要。」

「少罗嗦。我们会加强戒备的。」经河边这么一说,山下不再置喙。由于我也不想败给杉田和松下他们那一队,所以,我拍拍山下的肩膀,说:「就拜托你了。」然而,山下却只是摆出一张臭脸。

「只有你最适合当守门的了。」

「因为我的体积比较宽大吗?」山下丢下这一句话,就怒气冲冲地走到球门前面了」。

「整队了!」杉田叫道。这家伙最爱出风头了。我也很想大叫几声,但就在我思考着该说什么是好时,口哨声响了,于是,比赛开始。

河边跑得快极了。他像一道闪电那样,在敌人的中间快速闪过。他狠狠地甩开对他穷追不舍的杉田,然后把球传给我,我则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球踢入球门,由于我的动作又快又准,守门的松下,根本来不及做任何的反应。河边和我,真是一对天生的拍档。

「你是木头人啊?」杉田气得大吼大叫,他那口气,像极了我们的教练。那家伙,每次都是这副德性。只要有比赛,他就开始对人颐指气使,好像就他一个人最了不起似的。

杉田虽然不是河边的对手,不过,他跑起来的速度还真快。可是,他最厉害的,应该是他那细致的控球能力。光是射球,他就已经进了上百次。哪像我,顶多就是二十次左右。那家伙只要动起来,球就仿佛变成了他家的小狗,只会紧紧地跟在他的脚边跳来跳去。

他们那一队,就属杉田最受瞩目了。那家伙几乎已经把球占为己有,他独自冲破我们的重重包围,朝球门射了三次球。第一次,杉田是趁球从我的两腿间溜走时,把球抢回来,然后,马上朝球门射去。我觉得好呕。山下则是近乎绝望地愣在那里,他只顾东望西瞧,手脚却全未派上用场。教练大叫:「山下,动你的身体啊!」于是,这家伙露出一张哭丧的脸,很无助地,在球门前面晃来晃去。

杉田每在要将球踢出去时,都会不可一世地仰起下巴、甩甩额前的头发。河边只要一看到他的这些炫耀动作,就会开始抖脚。

「裤子要掉下去啦!」听我这么一说,河边发出怪叫声,并且还学练空手道的人,比划了几下手脚。一个身材比河边魁梧的五年生看了,在一旁笑了起来。既然想痛快大叫,我实在应该说点像「看我的!」「修理你」、「冲啊!」等之类的话,可是,我在大叫时,根本想都没想,所以,这样的结果,连我自己都感到惊讶。

我们这一队,最后陷入了苦战。四年级的队员因为跌倒在哭,而我们的球,又老是射不进去。杉田正准备直趋球门。我在后卫的地方守住防线。河边则以紧迫盯人的方式,跟在杉田的后面。

这时,我发现就在我的斜前方,站着一个五年级的,他是杉田他们那一队的。他挥动两手,在对离球门还有一段距离的杉田做暗号。

「看住那个家伙。」我对着右卫——一名在挖鼻孔的四年级生叫道。就在这个时候,教练也跟着吼道:「杉田,球传出去!」而就在刹那之间,球从我的左方飞了过来。这是一个长射球。看来,杉田根本就没把那名五年生看在眼里。

「完了!」我转头一看,只见山下脸色难看地,站在球门前面。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就好像是一双被汽车前灯的强光所震摄住的猫眼。那些,其实都是在一两秒之间发生的事,然而,我却可以将之分解成一个个单一的画面来看。我看到球逐渐逼近。至于山下的表情,则先是恐惧,然后是两眼无神,最后,山下紧抿嘴唇,并将眼睛闭了起来。

「快动,不要动,接球,接——!」

教练放声大叫了起来。而就在下一瞬间,球静止了。山下的脸好像突然僵掉似的,毫无表情。

然后,球在练习场上冲力十足地跳着,终于,在河边的脚下停了下来。在场的人,都愣住了。所有的人,都茫茫然地看着山下,而山下则红着一张脸,像一根棍子那样,站着不动。

「山下,做得好!」河边叫着,并举起脚来,将球踢得很高。

「你们三个,真不愧是最好的三重奏嘛!」

大概是不甘心输了,晚餐时,杉田来到我们三人的面前,用充满讽刺的口吻说道。而自从那次得分之后,我们这一队就开始转败为胜,占了上风。

「你们连小便也要一起去。」杉田不怀好意地笑道:「他们三个,因为怕鬼,所以一起去上厕所呢!」

「那是小便三重奏罗。」松下逮到说话的机会:「爸爸、妈妈,陪我上厕所嘛!」

山下竖起神经。由于他刚才被球打到脸,流了鼻血,所以,他的鼻孔还塞有脱脂棉花。

他们两个人的那些话,大概连四、五年级的都听见了。坐在隔壁的教练,爽朗地哈哈大笑。我看着教练,突然有一种被背叛的感觉。有时候,大人就是这样,不是少了几根筋,就是没有神经。

「鬼有什么好怕的?」

「骗人!」我想起来了,杉田的房间就在厕所的旁边。昨天我们在厕所的那些事,一定都被他看到了。

「那我问你,你怕不怕?」河边口气凶恶地说。不过,那些在一旁偷笑的家伙,都还静不下来。

「我不怕。」杉田若无其事地说。这家伙真的很讨人厌。「这世界上根本就没鬼啊!」

「如果有的话,你怎么说?」

「你太低能了吧?」杉田兴致勃勃地凑近河边:「去上幼稚园好了。」

松下在一旁诡谲地笑了起来。

「你怎么知道有还是没有?」

「我爸爸说,人死了以后,就什么都没有了。所以根本就没有什么鬼不鬼的。所谓的灵魂啦、天国啦、地狱啦,都是软弱的人想出来的。因为自己程度不够,所以就想出这些东西,好安慰自己。」杉田像在对年龄比他小的小孩说话,故意一字一句,慢慢地说。我突然有一股冲动,很想把这家伙的鹰鈎鼻揍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