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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自然都不愿在安息日这天进行交易,” 科拉尔·瑞贝卡马上向我保证,将甜茶倒进我们面前那并不相衬的塑料杯里,“但他们需要拉维当司机,开我们的卡车把他们送过去,而今天是他唯一不用去木材公司的日子。其他时间他都要工作。”

我看了看站在邋遢沙发旁边,羞怯地注视着科拉尔·瑞贝卡和我的两个小女孩,心里思索着,她们能否经常见到她们的爸爸。伐木是一份劳动时间长而且相当危险的工作,每周得工作六天,脑子里能盼望的只有回家了—这一直是我父亲不愿去干伐木工作的理由。

“要是父亲真能把猎犬卖出去,那可就帮上大忙了。已经有个邻居同他说过,想用现金买下那辆四轮摩托。”妹妹开始将话题往钱上面引了。她深水蓝的大眼睛不时往两个女儿身上瞟。内心的紧张、焦虑和担心的她看上去像只不安的小鸟。我明白她会这样的原因。尽管她的丈夫干着每周六天、超长时间的工作,这个小家庭却还是一点富余也没有。屋里的家具相当破旧,都是二手甚至第三手的。科拉尔·瑞贝卡身上这件连衣裙因为穿了多年,早已经褪色,而她收床单时穿的那双网球鞋,似乎也已用胶水粘上过好多回了。

全家人都倚靠着她和拉维,一点点榨取着这个小家庭的生命力。对于这一点,科拉尔·瑞贝卡永远也不会承认,即便是对她自己。她太过慈悲,过于体谅别人。即便是我们坐在这里喝茶的工夫,她大概也在盘算着,她和拉维要如何才能负担,因为今天开车送我父亲和姐夫去商讨交易事宜所产生的额外油费。假设这笔交易最后真能谈妥,也没人会提出要对他们进行补偿。

负罪感如同雪崩塌落的冰雪,沉重且冰冷地压上我的胸膛,使我逐渐感到无法呼吸。这些人正在摧毁我妹妹的生活。如果不是被压得实在喘不过气,她根本不会写信来向我求助。

我怎么忍心拒绝她?然而……我又如何能答应她呢?我不能再为了寄钱回家,而让自己跌入信用卡卡债里越陷越深。

“埃维·克里丝汀和莉莉·克拉瑞特好吗?”对于最小的两个妹妹,我几乎是一无所知。我回来参加乔伊的葬礼时,她们都还只是小姑娘,只比科拉尔·瑞贝卡的小女儿稍长几岁。

“她们还好……挺好的。”妹妹拉长腔调说话,听起来竟像是在唱歌。科拉尔·瑞贝卡一直有副好嗓子,可只要知道有人在场,她就羞怯地不敢开口,“埃维·克里丝汀和玛拉·黛安两个人都怀孕了—玛拉·黛安前不久才刚刚发现。她们非常激动,全家人都很激动。这是一件好事。我要把所有宝宝衣服、高脚椅和其他东西都洗洗干净。”

然而,从科拉尔·瑞贝卡的表情上,却看不出什么好事的痕迹,反倒还写满了忧虑。又要多两张嘴吃饭。还要准备更多鞋子、尿布和空间。需求将会越变越多,而这个家却连当前的需求都无法满足了。

“我可能已经在信里都告诉过你了吧。”她抬眼飞快地看了我一眼,又把视线聚焦在她的茶杯上,用指尖把冰块戳了下去,“如果真是那样,请原谅我又重复了一遍。我大概是,有点紧张了。”

“紧张?为什么?”

她不好意思和我直说,“可能,我这人就这样吧。你知道我向来不擅长跟人说话……”

“妈妈,小狗们都朝外面那辆车跑过去了。”迪迪突然说,两个小女孩紧贴着窗户朝外张望。

“糟糕!‘星期五’!”我急忙起身,快走几步出了前门。我刚到的时候,“星期五”还睡得正香,之后我便完全把它忘了。此时,它和院里的狗大概要把我租来的车给抓花了吧。

女孩们从我身后的门跑了出来,迪迪撩起裙子,光着脚飞快地冲过我身边,两条细腿像小鹿一般轻快。她跑起来像在飞似的,和她母亲一模一样。曾经有教练恳切邀请科拉尔·瑞贝卡参加学校的田径队,认为她甚至能够借此赢得奖学金,但是我父亲不肯答应。

我赶到车子旁,看见迪迪将一只瘦高的布鲁特克猎犬从车上拽下来,踢走了一只混种狗,又去大声呵斥另外一只。她的妹妹只落后我几步,在我打开车门解救“星期五”的同时,也从车底下救出了一只小狗。

“你养了只小狗呀!”小姑娘咯咯地笑了。

“哎呀,它可不是小狗,它已经成年了。它天生就长不大的。”“星期五”亮出它的满嘴尖牙,或者为了证明它的年龄,或者为了冲那只把迪迪拖近的猎犬虚张声势一下。

“它是什么狗呀?”迪迪慢声慢气地说着,斜着眼睛看了 “星期五”一眼。

“吉娃娃。它是只比较胖的吉娃娃。”

“它看起来好像不太友好。”

“没错。”据我所知,除了对门那几个年纪大些的姑娘,“星期五”应该从来没和别的小孩子接触过,“它脾气可坏了。”

“你是在哪儿找到它的?”

“它是我捡回来的。”

“我们家有两只狗也是这样的。”迪迪指了指正在我们脚边嗅来嗅去的野狗,“外公说他可以帮我们把它们处理掉,不过爸爸没有答应,说就让它们随便待着。它们从来不搞破坏。那边那只还刚生了小宝宝呢。不过只有这一只活了下来。茜茜可喜欢它了。”

茜茜把小狗举高给我看,“星期五”意外地没有试图把它吃掉。

“它真可爱。”我嘴上说,心里却觉得,又多了张嘴吃饭,这大概是科拉尔·瑞贝卡最不希望看到的事情吧。

我被几只狗和孩子们簇拥着朝屋里走去,“星期五”在我怀里扭来扭去,冲着周围又是威吓地吠叫,又是好奇地嗅着。刚走到门口,一只混种狗踩到了系在“星期五”身上的绳子,姑娘们和我只好在纱门外边停了一会儿,把缠住大家的绳子都解了开来。

科拉尔·瑞贝卡正在厨房里讲电话,手指绕在橄榄绿的电话线上,背对大门站在那里。她的声音透过纱门飘了过来:“……我不知道。她说她是来这里工作的,我不知道,玛拉·黛安。我觉得你得过来一趟,你们两个该好好见上一面,对,她收到我的信了。她是这么说的。我们还没怎么谈到这个,不过,嗯,好吧,总之,你先把孩子们带过来吧,他们可以同迪迪和茜茜一起玩。”

我走进屋里,纱门在身后砰地关了起来。

科拉尔·瑞贝卡肩膀一震,她此时穿一件厚重的白色毛衣,应该是在我出去的时候才换上的。她转过来看我,挤出个笑脸,又对电话里说:“那你准备好就过来吧,玛拉·黛安。我们就在这儿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