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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这感觉十分平静,可以将重担暂时抛在身后。

往前开出一段距离,路面渐渐变得狭窄崎岖,时不时地可以看见旁边的溪流,水面光线柔和,呈波光粼粼的灰白色,映照着阴云密布的天空。蜂蜜溪那潺潺的流水声就像一位老朋友热情的面孔。

我在青少年时期,曾在这岸边度过了数不清的艰难日子,总是埋头于薇尔达的某本《读者文摘精华本》,或是从图书馆偷拿的书,或是我自己的功课,试图从中寻得某种慰藉。妈妈离开以后,祖父母那个家里,除了《圣经》便再容不下其他书籍;而即便是《圣经》,也仅仅是为了引用和行使权力,从来不是为了阅读。其中有些内容,还会与莱恩山丘所教导的有所冲突。我记得自己被打得最狠的一次,就是因为提出了这个问题,还指着《圣经》中的某一页作为证据。

自那以后,我便学会了不再招惹这种事情。

车子咯噔咯噔地驶过路面上的坑洞,我的手提包被颠得掉到了底板上。“星期五”睁开一只眼睛,从车座上溜了下去,开始寻找可以吃的东西。我还没来得及制止,它就在一管Life Savers硬糖、一些纸和其他东西中间翻找起来。它抬起头时,嘴里咬着圆管包装的一头,清香的口气透过中间的孔嗖嗖地吹过来。

“‘星期五’,快吐出来。你吞下去可是会便秘的,说不定还会更惨哦。”我俯身过去,抓住圆管的另一头,与它展开了一场笨拙的拔河比赛,“‘星期五’,快松开,那是—”

路面陡然间下降,完全出乎了我的意料,我们像在山里坐过山车似的,一下子腾空了。车子砰地落地,哗啦啦地驶过一个凹凸不平的水坑,泥浆四处飞溅,接着又是砰一声响,才终于驶上了平整路段。崭新的道路,路面平坦,前方的树林里反射着金属的光亮,与这偏僻的乡间景致不太相宜。

“这到底是……”

“星期五”跳上座椅亲自查看起来。

车子从悬在路面的橡树枝底下驶过,来到另一侧之后,蜂蜜溪路上那身份不明的陌生物体就突然变得熟悉起来。

“我简直不敢相信。”我慢慢地把车停下,抻长脖子凑到窗户边,看到无限延伸的十二英尺高的链环栅栏。前面没有岗亭,但那扇大门以及门上那E. H. 的字样却叫人不容置疑。埃文·哈尔,又是他。这个男人不仅坐拥一整座山头,截断了经过萨拉拱桥的那条老路,甚至连蜂蜜溪路都已被他占为己有。拜他所赐,我们不得不在此掉头,沿原路往回开二十多英里,才能再回到公路上去。就因为这条路属于埃文·哈尔所有。这地方肯定有一大半土地被他占了。

“开什么玩笑。‘星期五’,你能相信这种事情吗?”

“星期五”没有回应,但它似乎也是一筹莫展。

低沉的怒吼从我喉间发出,变得越来越大声,“星期五”突然慌恐起来,使劲把自己往副驾驶座的车门上挤。

我特别想直接把大门撞开,或者至少在上面留张字条臭骂一通,可惜门上面却架着个摄像头。凭我这种运气,若我当真那么做了,这个影像最后肯定会作为呈堂证据,出现在跟踪案件的法庭上。唯一的好处就是,堵路事件将我的怒火引向了别的地方,使我暂时忘却了家里的种种问题,不过也有可能,这事只不过是火上浇油而已,不管怎么说,我现在感到愤怒至极,简直就要抓狂了。

我猛踩油门,突然加速,一个急转弯,并且特意绕了一个大圈,就为了甩起尽可能多的泥浆和砂石。鉴于这辆车只有前轮驱动,这么做可以说是相当愚蠢的—大部分泥沙落到了我自己车上—但这种感觉十分痛快。宣泄了我这一天的不满,对家庭羁绊的不满,对封锁道路阻挡他人通行的人的不满……

泥浆四处飞溅,车轮疯转起来,然而,我突然发现,“星期五”和我正在往路旁移动,眼看就要陷进水沟里了。

这下糟了。

这里的路况我很熟悉,我早就该想到,我是在土路边上长大的。

我再次加大油门,车子猛地向前倾侧,使“星期五”直立着靠在座椅上,看上去像在恳求着什么,它的神情看上去恰合时宜,很好地诠释了我们心中所想。

拜托,拜托,拜托,拜托,拜托,拜托……

车子艰难地朝路面爬去,甩起泥浆,越陷越深,甩起泥浆,又越陷越深……

“加油,宝贝。快点加油,小宝贝。只要你能从这儿开出去,我绝对带你去洗洗干净,我发誓。”

路面一点一点地越来越近了,引擎声不断轰鸣,变速器发出连续而低沉的噪声。我默默祈祷它不要在这个时候突然掉链子。

车子又向前冲了一下,有希望了。可随后,我们便彻底地陷了下去。直到车子的轮轴都陷进了泥浆里我才终于停了下来,车子卡在了离路面一英尺的位置。

我垂下脑袋搭到方向盘上,呼出了一直屏住的那口气。一声拉长而低沉的悲鸣慢慢在车里蔓延开来,我后知后觉地发现,那声源竟然是我自己,而不是“星期五”。它在副驾驶座,跟着我嗥叫了一声。

我抱着万一的希望,拿出了手机。果然,没有信号。我的可选方案顿时大为缩减:要么沿原路走回去—而我至少有十英里都没见过任何像是房屋的建筑—要么就只能去埃文·哈尔那儿碰碰运气。

他绝不会相信我的车子陷在这里不是有意为之。我当真在意他的看法吗?也不尽然,只是再次与他发生冲突对于建立信任而言毫无帮助,而我刚刚发现萨拉拱桥距离他的领地仅仅一步之遥,这使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确信,我需要以某种方式赢得他的信任。他显然并非像他声称的那样,对那份书稿一无所知。

可悲,这一刻所有选择似乎都指向了埃文·哈尔。

脑海中浮现出他那讨厌而高傲的模样,一脸得意地准备奚落我。我牵着“星期五”走到门口,在摄像头拍摄的位置站好,用国际通用的遇难信号表示:我的车陷进泥地里开不出来了。然后,我就站在那里,寻思着会不会有人过来。如果没人来的话,我到底应该怎么办才好呢?如果走回去的话,等我走到最近的房屋时,天肯定早就黑了,而且谁知道,在这种偏远山路上的房屋里住的是不是什么危险人物?

车里连个手电筒也没有,除了我手机里的那个软件,而手头上所有能吃的东西,就只有半管沾满“星期五”口水的Life Savers硬糖。

我该怎么办呢?

十五分钟过去了。我挥挥手,等上一会儿,又使劲挥手。根本没人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