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 事实,就一个(第3/6页)

“便利屋,大叔,出来!”

“做都做了,理由什么的有没有都一个样。”

行天说着,结束了实际上是泡脚的入浴,走出浴池。“只有杀人这一事实留存了下来。”

的确。多田想。

多田在鞋柜边哼着《神田川》,等了一会儿之后,脑袋上裹着毛巾的清海走了出来,说了句“什么啊这歌,一股穷人味儿”。行天“嘎嘎嘎”地笑了几声,抽着烟迈开步子。

“真的呢。那个人,连笑声都很怪——”清海叹道。

结果清海睡床,多田和行天各自在待客沙发入睡。多田因为连翻身都不能的逼仄而有些气短,但行天似乎忘了自己曾在病床上摊开来睡过,毫无牢骚地迅速化为石头地藏。

隔断的帘子那头传来清海熟睡的呼吸声。

“行天,你醒着吗?”多田低声说。

“嗯。”

“从澡堂回来的路上,被盯梢了呢。”

“嗯,是警察。”

“是早坂吗……”

若不是媒体,倒也还好。多田想。作为“非五好市民”被早坂进一步虎视眈眈固然让人气愤,但眼下重要的是完成藏匿清海这件委托。

不论男女老少,都尽可能接受对方的委托。而既然接受了案子,无论多么琐碎费事,都要妥善完成。这是多田作为依附于地区开展工作的便利屋的理念。

“怎么办?和卖砂糖的说一声,让他把烦人的警察变成龟尾川的水藻?”行天说。

多田在脑海中加上一条理念,“不过,要在法律的范围之内。”

“不管他。我们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关于你刚才那串汹涌澎湃的问题,”行天一边小心地伸懒腰一边说,“至少,清海肯定什么都没告诉警察。”

“你为什么这样认为?”

“因为如果讲了,警察肯定早就把握了园子的去向。”

“是吗?”

“嗯。反正,这只是我的直觉。”

行天就此陷入了沉默。为什么芦原园子要拿走清海没放多少钱的钱包呢?想着这个问题,多田也不知何时睡着了。

清海三天三夜没有回自己的家。学校也没去。公园新城的杀人命案在仍未找到芦原园子的情况下已过了十天,陷入胶着状态。

清海的父母似乎毫不关心女儿的动向。清海每天打一次电话说“我在同学家”,好像就没事了。对多田来说简直难以置信。

行天比平日更不堪用,所以多田让清海帮忙处理工作。每天都有琐碎的案子,洗车啦代买东西啦,从乱翻天的屋子里帮忙搜寻保险证明啦,扫除啦带狗散步啦。

相应地,多田吩咐行天做早餐。因为他认为,像清海这般年纪的孩子该毫不马虎地吃早饭才好。

赖在多田这儿但从未做过饭的行天,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下乖乖地为清海挥起了平底锅。那是按照就算失手也不打紧的菜谱弄出来的,往一个盘子里盛上三只漏出黄色蛋液的荷包蛋,然后用各自的吐司当盘子把鸡蛋搁上去,就只是这样而已,清海却喜滋滋的。“起床就有早饭,打幼儿园起还是头一次呢。”她说。

吃罢行天做的早餐,多田和清海便从事务所出发。

清海工作起来要比行天用心得多,但也评论说“真是个谜啊,这工作”。那是在替出门旅行的主人往屋檐下的猫食盆里放干猫粮的时候。

“委托的都是些完全可以自己干的事。就说这猫粮,旅行时拜托邻居不就好了。为什么还有人特地为此付钱呢?”

“多亏这个,我才有饭吃。”

多田在深口碗里倒入干净的水,放在猫粮的旁边。“有时候人们想从杂事里解放出来,就算要付钱。”

对于既不曾被生活所迫也不曾为了生活去赚钱的少女而言,仿佛是在听虚空国度里的人们的故事。“这样啊?”她歪着脑袋,表情像在追问童话故事的后续。

多田催清海坐回到小皮卡里。

“便利屋,你为什么要辞掉汽车销售来干便利屋?”

“你问为什么……理由嘛,有好些个。”

“理由当中,最可以说‘就这个’的是?”

“因为我有过希望有谁帮我一把的时候。我觉得,不是亲近的人,而是能随意交谈和提出委托的不相干的人,也许能帮上忙。”

“是吗。所以你和那个大叔一起开业了。”

这一点与事实不符,但眼下再来说明也挺麻烦,所以多田没说话。

“便利屋大叔都没有家人么?”

“没有。都离过一次。”

“可怜的光棍。”清海笑道。“不过挺好呢。和朋友一起生活,一起工作什么的。”

一点也不好。而且行天也不是什么朋友。在心里反驳的多田意识到,“是吗,对这孩子来说,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还只是语言规定的这些。”等长大成人之后,既非朋友也非熟人的微妙的交往就会增加。若在寻常情况下,也许行天该被归类为“工作伙伴”,但行天并非寻常人,这说法也还是不对头。

“不去学校好吗?见不到朋友吧。”多田边开车边问。

“挺好。”在手机上写短信的清海噘起嘴来。“要说我的朋友,也就只有园子。”

“那么,你现在和谁发短信?园子吗?”

“不——和阿星呢。我猜园子没带手机。她聪明着呢。”

手机上拴着的真幌天神护身符从清海手中闪现,随着皮卡的震动而一颤一颤。护身符上写着“喜结良缘”。

“喂,便利屋,”清海说,“你有没有特别重地伤害过谁?”

“这个嘛,有好些个。”

“净是好些个。例如?”

多田扫一眼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清海。清海盯视车前窗的眼神激烈又安静,像是被什么驱使,又像是在追寻什么。

“例如,你有没有注意到行天小拇指上的伤疤?”

“嗯。我当时想,原先伤得好重吧。”

“伤得很重。手指砰地飞掉了。”

“骗人,真的?”

“是高中时候的事。受伤的原因在我。”

“……怎么回事?”

“做手工的时候,有几个人追着玩,撞到了正在摆弄切割机的行天。那几个人是因为绊到我没收好的椅子才失去平衡的。”

“可是,那就是谁也没有恶意,是事故,对吧?”

“不对。我讨厌行天。我认为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是个怪异的家伙。他肯定错觉自己是个特别的人吧。什么玩意儿。我当时这样愤愤不平来着。”

无论过了多长的时间,谈论事实仍旧苦涩难当。“瞧见追闹的家伙们,我想着危险啊。想到这个,我站起身去拿工具时,故意没把椅子收好。从这个位置,万一哪个家伙在椅子上绊一跤,说不定会撞到行天。要是这样的话,就连行天也多少会有所反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