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 公车牌下,再相会(第4/13页)

背对着有些困惑的行天,多田走进居住区,拉上隔断的帘子。什么怪人病毒啊,我又不是小孩子。愤怒又唤起愤怒,他对着床边的垃圾桶奋力一踢。

垃圾桶撞到水槽的刺耳金属声传来。里面的东西散落在地板上,碗装方便面的汤汁流了一地。大约是行天把吃完的空碗就那么放进购物袋然后塞进了垃圾桶吧。多田明明反复和他强调过要把面汤倒进水槽。

“混蛋!”多田狂喊了一嗓子。他知道行天透过帘子在窥看这边。多田愤然在床上躺倒,把被子一盖,闭上眼。

深夜里,传来行天悄然擦拭地板的声音,但多田继续装睡。

木村家的仓库整理工作进行得很顺利。

因为其他委托也排得满满的,所以能待在木村家的只有上午的两小时。尽管如此,多亏天气好,连着去了三天之后,仓库里大致整顿清爽了。看来到周末好歹能把东西全搬出来。

澄澈淡蓝的冬日晴空。多田和行天戴着白色劳动手套,干活时吐着白气。木村妙子坐在飘窗台上,双脚搁在院子里,把多田和行天搬出来的物品区分为要和不要。

电器产品要送去回收,所以都堆在小皮卡的货斗。纸箱则由妙子一个个打开来确认。几乎都是不再穿的衣服或陈旧的商务书籍,但也有的放着影集或孩子的毕业文集还有公仔之类。

这样的箱子被封得严严实实,里面的东西也用塑料袋或报纸仔细地包着。妙子像发现宝箱的海盗般发出欢呼,喃喃着“这可真让人怀念啊”,翻看起影集来。

工作告一段落后,三个人在客厅里吃午饭。多田说不用管饭,而妙子毫不在意,总是多做一份多田和行天的便当。

“好了好了,反正我也要做老公的便当,顺便而已。孩子们独立之前我也在干临时工,每天早上要做全家人的便当呢。”

排列在密封盒里的色彩缤纷的菜肴都很简单,却很美昧。

行天和妙子一边吃便当,一边欣赏着当天作为战利品从仓库里发掘出来的照片。从日常快照到夹在照相馆底纸上的影像。这些是凝缩了木村家族记忆的照片。

对于有意为之的行天而言,做这个并不难。他发挥了出人意料的才能,潜入对方的心怀,让人不抱任何疑问或戒心。不管怎么说,光看外表的话,他是个好男人。“啊,我小时候也去过这个动物园。让我看看。”他说着微微一笑,大约根本没有女性能抵挡吧。

眼下,行天这样隔着适当的距离坐在妙子身旁,俨然是家庭成员之一,一同观赏影集。多田则默默地咀嚼便当。

三天来,他们得知木村家有儿女各一名。两人都是上班族,用妙子的话说就是“很少回家来呢”。

妙子给他们看了今年元旦刚拍的新照片。妙子也罢丈夫也罢女儿也罢都很瘦,唯独木村家的儿子有着圆滚滚的体态。他面容敦厚,放松地注视着镜头这边。

看到儿子高中时代的照片,行天叹了声“哇”,忍着笑双肩直抖。照片里的儿子染着茶色的头发,校服的裤子往下出溜到极限。他有点胖,所以这打扮完全不衬。

“很古怪吧。”妙子似乎也很愉快。“这孩子啊,升中学的时候有段时间突然学坏了。那时候够呛呢。”

“你从前呢?”妙子问行天。

“我倒没有。”行天的眼睛紧盯着照片说。“连学坏的力气也没有。”

“那你父母也很放心吧。”妙子丝毫不带恶意地说。行天也温和地点点头,他的拳头上有着内出血的紫黑色肿胀伤口。

行天的一举一动,仿佛他自己才是妙子那从长时间的不羁中回归的儿子似的。这一行为究竟是从行天的哪个部分生发出来的,是演技还是真情,多田搞不懂。

回到事务所,多田也几乎不和行天交谈。可行天似乎全不在意,频繁地过来搭话,就算多田不予理会他也一个人说话。而每逢睡前,必说一句“明天也是晴天吗?要是晴天就好了”。

一天,行天将一只带拎手的纸袋从仓库拖到院子里。里边随随便便地放着二十本左右的笔记本。

“咦,家里的账本。”妙子看一眼纸袋说。

“太占地方,没法子,就把旧的搁在仓库了。”

“可以扔掉吗?”

“是啊。正好趁这次机会。”

妙子干脆地点头,而多田感到有些怪异。扔掉家里的账本,就几乎等于扔掉日记一样,这是需要下定决心的事吧?就算有时候因为屡次搬家而遗失,但实物摆在面前考虑扔掉还是不扔的情形下,大部分人不都会得出“唔,还是姑且留着”的结论吗?

行天自然不会把脑筋放在这样的细节上。他应了声“好嘞”,就在妙子面前从纸袋里取出一摞笔记本,用绳子刷刷地绑好。笔记本的封面受了潮,有些变形。

提着变成垃圾的账本,行天朝停在外面的小皮卡方向走去。妙子的声音传来:“多田先生,能给我看看那边的箱子吗?”她带着平日里没有一丝阴翳的神情。是我想太多了吗,多田想着,应了声“好”,就把精神专注在工作上了。

半夜里,多田听到事务所的门开关的声响,醒了过来。

他拉开帘子。沙发上不见行天的身影。是去超市了么。他试图重新入睡,但中断的睡眠怎么也不肯回转来。

他从床上伸出胳膊,摸索旁边桌上放着的烟盒。是空的。多田呻吟一声。一旦知道没了,倒更想抽烟。他把寒意和尼古丁放在天平上掂量一番,磨蹭了一会儿之后终于起身。

他在当睡衣穿的套头毛衣上加了件外套。超市就在大楼旁。赶紧去买了就回来。多田把手插进外套的衣兜。

本该放在衣兜里的车钥匙不见了。

行天吗?什么时候?多田奔出事务所。爱车面临危机。他忘了烟这码事,直接前往停车场。

在停车场的夜间照明灯下,小皮卡停在平时的位置。没被擅自开走,这一点让多田放下了心,不过为了稳妥起见,他往车的驾驶厢看了看。

叼着薄荷万宝路的行天正在副驾驶座上专注地读着什么。多田敲了敲副驾驶座的车窗,行天口中的烟掉了下来,又被他慌乱地捡起来重新叼上。多田瞪着他看,行天或许是认输了,乖乖拉开车门的锁。

多田打开驾驶座的门。伴着烟味,车里弥漫着淡淡的霉味。在驾驶座上摆着本该捆成一堆搁在货斗里的账本。

“你在干吗?”

多田把账本搁到膝上,在驾驶座落座。他关上车门。没开引擎的车里和外面一样寒冷。

“木村家好像也注意到了儿子大约不是自己亲生的呢。”

说着,行天把正在看的账本的一页给多田看。妙子一丝不苟地记录了每天的收支。布满细目的数字的罗列。她似乎有在备注栏写下所看书籍杂志的习惯。行天指出的栏目里写着《明白易懂遗传组合》《血型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