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信箱(第2/3页)

鸫走得很慢很慢。

男孩子有些担心似的把手伸向鸫,鸫依然低着头,伸出纤细的手握住,然后抬起头微笑。脸庞在夕阳的映照下光彩夺目,那笑容就像夕阳西下时瞬时即变的天空一样,美丽动人令人怜惜。洁白的牙齿,纤细的脖颈,凝视着男孩子时大大的眼眸,这一切仿佛随时都会伴随着风沙和海浪声,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是的,如果有一天,这样的事真的在鸫的身上发生了,我也毫不奇怪。

鸫的白裙在海风吹拂下飘舞着。

“原来,你也可以变成另一个人啊!”看到这种场景时,我一边在心里恨恨地想着,一边却莫名地有一种想流泪的感觉。尽管我深知鸫的本性,但这一切却依然会让我震撼,让我哀伤。

后来发生了一件事,使我和鸫真正成为了好朋友。当然,小时候我们也经常在一起玩,如果能够忍受住鸫可怕的捉弄和毒舌一样的嘴巴,和她一起玩还是蛮有意思的。在鸫的想象中,这个小小的渔业小镇就是一个无限的世界。即使是一粒沙子也是一个神秘的碎片。她聪明好学,虽然因病常常请假,但她的成绩却一直名列前茅。她读的书涉猎的范围很广、懂得很多深奥的知识。本来也是,如果没有个聪明的脑子,大概也想不出那么多花样繁多的恶作剧吧。

我和鸫在小学一二年级的时候,玩过一种叫做“妖怪信箱”的游戏。在山脚下小学后面操场旁边有个废弃的百叶箱(气象观测箱),鸫假设:那里通往灵界,里面有从灵界寄来的信。白天,我们把从杂志上剪下来的恐怖照片和报道放在里面,半夜,我们俩再到那里去取。白天去一点儿也不觉得害怕的地方,到了黑漆漆的晚上悄悄走到那里时,竟然真的觉得恐怖得要命。我们有一阵子特别迷恋这种游戏。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游戏也和其他类似的游戏一样渐渐地被忘记了。升到初中以后,我加入了篮球部课外活动小组,训练很累,顾不得和鸫玩了。每天回到家已经很晚,而且要做作业。渐渐地,鸫就成了一个只是“住在旁边的表妹”了。我要说的事件正是发生在那个时候,记得好像是我上初二那年放春假的时候。

那天晚上淅淅沥沥地下着雨,我待在自己房间里哪儿也没去,海滨小镇的雨总是带着海水的气息。我在夜晚的雨声中,心情沉郁。那时外公刚刚去世,我一直在外公外婆家长到五岁,和外公的感情特别好。即使和母亲两人一起搬到山本屋来以后,也经常回去看外公,而且和他保持着频繁的书信往来。那天,我请假没去参加篮球训练,什么也不想做,眼睛哭得红红地靠在被子上。母亲隔着拉门告诉我:“鸫的电话。”“就说我不在。”我回道,现在没有精神见鸫。母亲也深知鸫的厉害,说“好吧”,就走了。我又坐回到地板上靠着被子,胡乱地翻看杂志,正当我昏昏沉沉地打起瞌睡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穿着拖鞋“啪嗒啪嗒”地从走廊另一端走过来,抬头瞬间,拉门已经被拉开,鸫浑身湿淋淋地站在那里。

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呼哧带喘,透明的雨滴从雨衣的帽子上滴滴答答地滴到了榻榻米上,她的眼睛睁得大大地轻声叫道:“玛丽亚。”

“什么?”

我似梦似醒地看着表情恐惧不安的鸫。鸫用态度蛮横的语调说:“喂,快醒醒!不得了了,你看看这个!”

说着,她从雨衣的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张纸,直接递给了我。我心想“什么呀,搞得好像多严重似的”,心不在焉地单手接过了信。但是,当我一眼看到上面的字时,我却有一种突然被推到了聚光灯下的感觉,紧张得不知所措。

那苍劲有力的毛笔行书,毫无疑问是让我永远难忘的外公的笔迹。开头部分和过去每次给我写信一样,上面写道:

我的宝贝玛丽亚:

再见,照顾好外婆、爸爸、妈妈。希望你能成为一个不给圣母的名字抹黑的出色的女性。

龙造

我一下子惊呆了,那一瞬,我仿佛看到了外公端坐在书桌前那直挺的背影,禁不住着急地问鸫:“这是怎么回事?”

鸫红红的嘴唇颤抖着,眼睛定定地看着我,神情严肃地用一种近乎祈祷的语气说:“你信吗?这是在‘妖怪信箱’里拿到的。”

“你说什么?”

一刹那,那个早已被我忘得一干二净的百叶箱又浮现在脑海里。鸫压低声音,悄悄地说:“和你们这些人比,我是个离死更近的人,所以对这种事情,我更清楚。刚才我睡觉的时候,梦到了外公,醒来后总有一种不舒畅的感觉,因为好像外公想说什么似的,过去外公也给我买过好多东西,对我也挺好。梦里还有你,外公好像是在和你说话,因为你是外公最喜欢的外孙女嘛。这时,我突然想起了那个‘妖怪信箱’,就跑去看,于是就……外公活着的时候你有没有跟他说过‘妖怪信箱’?”

“没有讲过啊。”我摇着头说。

“啊?那就太可怕了!”鸫大叫一声后,用一种郑重其事的语调说:“那个百叶箱,真的变成‘妖怪信箱’啦。”

然后,鸫两手交叉,捂在胸前,闭着眼睛,仿佛在回忆自己冒着雨跑向信箱时的情景似的。

黑夜里,淅淅沥沥的雨依然不停地下着,我的心急速地跳着,仿佛离开了现实,被鸫描述的夜晚吸引了过去。迄今为止的一切,生也好、死也好,好像都被一个神秘的漩涡慢慢地带到另一个真实的地方,那是一种轻飘飘的令人不安的寂静。

“不管怎样,”我语气镇定有力地说。那一刻,我突然觉得鸫温顺的样子,好像一点儿也经不起重大事件考验似的。“这件事绝对不能对任何人说,你现在马上回家,暖暖和和地睡一觉,虽然说是春天,但是毕竟下着雨,小心别再发烧。赶快回家换衣服。关于这件事,我们改天再说。”

“嗯,好吧。“鸫晃晃荡荡地站起来说:“那我走了。”

“鸫,谢谢你!”冲着快要走出门的鸫,我说道。

“不用。”说完,鸫就头也不回地走了,敞开的门也没给关上。

我坐在地板上,一遍又一遍地读着那封信,眼泪滴滴嗒嗒地落在地毯上,想起在圣诞节的早上,我被外公那声“有圣诞老人给你的礼物哟”叫醒,睁开眼睛看到枕边礼物时的情景,那种甜蜜和神圣的感觉和现在是如此相似。越读眼泪越止不住地流,我捧着信,哭了很久很久。

这种事,我愿意“宁可信其有”。

一开始我也曾经怀疑过,毕竟这事和鸫有关。

但是,那流畅的笔迹,以及只有我和外公才知道的开头称呼“我的宝贝”,被雨水淋得湿漉漉的鸫,那让人无法怀疑的眼神、口气。还有那个一向玩世不恭的鸫竟那么郑重其事地说:“和你们这些人比起来,我是一个离死更近的人……”啊,彻底被她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