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和夜的旅人(第3/10页)

但她本人却既没喊冷也没说暖和,只是双颊通红地说道:“没什么。”

说着,她脱下了湿袜子,坐下来将光脚对着暖炉烤火。和球绘已经很熟的猫从门的缝隙间钻了进来,在她身边磨蹭。她现在是笼中之鸟,不事先申请的话,是不能走出家门的。大概,今晚她在窗边看雪景,萌生了外出的念头,为了瞒着父母,便翻窗偷偷跑出来了吧。幸好她的房间也在一楼……我望着抚摸着小猫的球绘,猜想道。

接着球绘站起来问我:“喝咖啡吗?”

我点了点头,于是她就打开房门快步向厨房走去。猫留在了刚才球绘坐过的地方,蜷缩着身子,使得我越加感到她刚才还在这儿的事实如梦似幻。对,住在一起时球绘也总是这样。她差不多跟猫一样在家里自然地快步行走。如果不去管她的话,她永远是呆呆地沉默无语或是睡觉,好像不存在一样,身影稀淡。

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星期一去学英语会话,星期二去游泳,星期三去学茶道,星期四学插花……她是这样的一个人,她就这样不断地参加着各种活动,学什么都聪明,一学就会。那时的她,只要她人在,就会散发出满是活力的芳香。她虽不是个绝色美女,但体型长得很漂亮,双腿修长。脸上的口耳眼鼻,每一处都长得小小的,端庄而轮廓分明,给人清纯的印象。但是如今之所以变得只剩下文静的感觉,我想,这既不是不涂睫毛不抹口红的缘故,也不是年龄已经到了二十五岁的缘故。

一定是球绘关闭了对外界的所有的反应,整个人处于休息状态了。因为她觉得人生只有痛苦而已。

“来了,放了牛奶的咖啡。”我正思忖着这些问题时,球绘笑着把咖啡杯递给我。

“谢谢。”我说道。

球绘就跟往常一样,一个手端着浓浓的黑咖啡,又笑了起来。

“今晚你打算在这里过夜么?”

我问道。球绘的房间依然留作客房,几乎没有动过。不过,球绘住在那里时,基本上不怎么看书,也几乎不出家门,也极少听音乐,所以她在这儿时,就像一个住旅馆的人一样,差不多只是睡觉而已。

“不,我要回去的。”球绘摇了摇头,“否则又要惹麻烦了。趁他们还没察觉。我只是想找什么人说说话,我心想,芝美的话,哪怕这么晚了,肯定还没睡吧,就来了。”

“那,回去时我把鞋子借给你。”我说,“你说想说说话,什么事?”

“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只是想告诉你我现在已经好受多了。”球绘说道。

已是夜阑人静时分,所以两个人说话都不知不觉地压低了嗓门。也因此,好像听得见下雪的簌簌声。凝结了水汽的窗户外,白色的雪花正在黑暗中飘舞。一切似乎都在散发出微弱的光亮。

“雪真大呀。”我说。

“嗯,我想今晚会积起来。”

球绘漫不经心地说。明明是光着双脚在一片漆黑中从柏油路上走过来的,但她却对这样的寒冷毫不在乎。她留着一头长发,有一张圆圆的小嘴,此刻正在粗略地翻阅着一本新的杂志。

我把要回去的球绘送到大门口。

雪真的下得很大,就在眼前狂烈地飘舞。连家门前的那条道路,也交杂在黑夜和大雪之中,影迹模糊了。

“假如,”球绘笑着说,“假如明天早上有人告诉你说,球绘昨日深夜死了,你会害怕吧。”

“别说这样的话!深更半夜家里就我一个人还醒着!”我大声说道。

不过,实际上,她说的这些话,倒是跟刚才的感觉有点相似。

在风雪之夜,光着脚来敲窗户的表姐。

“对了,我昨天梦见了芳裕!很久没做这样的梦了。”

球绘说道,一边从口袋中掏出血红的手套戴上,脚上穿着的我借给她的、对她来说太大的鞋,发出吱吱咯咯的响声。在刺骨般寒冷的空气中,这清澈的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格外的清晰。

“芳裕的梦,真的有好几个月没做了。我在梦里见到他穿着黑色夹克的背影。我正在路上走,见到前面的人群中有个熟识的背影。我心想,这是谁呀?谁呀?就想,先去看看清楚吧,于是就追了上去。走得越近,心里就越紧张,简直要喘不过气来了,胸口剧烈地上下翻腾。这是个非常可爱的背影。我也说不清是为什么,总觉得非常可爱,真想奔过去抱住他跟他好好亲热一番。就在我要把手搭在他肩上时,突然想起了他的名字。‘芳裕!’我叫出声来,被自己的声音弄醒了。这声音挺响,我是睡在客厅的沙发上的,连睡在里屋的母亲也听见了,她从房内走出来说,你在叫什么呀?我说,我做了个可怕的梦。真的挺可怕的不是?”

说出了想要说的话之后,球绘笑着对我挥挥手说“再见”,然后消失在雪景之中。

哥哥突然决定回国的时候,我从哥哥打来的国际长途电话的口气中,知道他和莎拉的关系已经破裂了。我不知道他们出问题的原因,可就是有一种直觉。

“在这边已没事要做了,我要回来了。”哥哥说。

“我去接你吧。”我说。我心想,翘了课去趟成田机场也挺好,学校和父母都不会说什么的。

“有空的话来接一下吧,我请你吃饭。”哥哥说。

“那倒不用,反正我也有空。还有,叫谁一起去接你呀?要不要叫上次一起去送你的女孩们?”

哥哥在有杂音的大洋彼岸的电话中说:“不要了……你叫球绘一起来吧。”

球绘。

刹那间我未能把哥哥说的名字和球绘表姐的名字联系起来。

“球绘?你怎么想到了她?”

“她给我来过好几封信,半年前也曾到这里来过一次。和莎拉一起三个人吃过饭。所以你去叫她一下。”

那时我已意识到了,哥哥已开始喜欢上了球绘。哥哥也不想隐瞒,坦率地说出了球绘的名字。

对,哥哥和球绘之间,即使不去有意撮合,也自小就存在着某种相互吸引的东西。像是一种什么时候会坠入情网的因素。年龄越是增长,恋爱的经历越是丰富,就越对对方感到痴迷。

我打电话给球绘,问她去不去成田机场。球绘回答说,去。她说她有一次去纽约时,在归途中顺便去过波士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