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原在心里把魏濛骂了百八十遍。

他怎么敢说实话,若真告诉宝宁那是个勾栏院, 里头养了五六十个扬州瘦马, 宝宁当即就能将他连包袱带人一起丢出去。

说起来, 裴原最开始做这营当还是因为魏濛。魏濛贪财好色, 家中无妻,北疆军营寂寞, 他回京了就到处乱惹, 嫌别人家头牌腰不够细、声不够甜,要钱还贵, 撺掇着裴原自己弄了一所。

当初因为这事,圣上知晓了,差点将裴原给打死。

裴原最初还觉得这生意丢人,但被搅和了一顿后, 有了逆反心, 反倒下了功夫去做,真的给经营得红红火火。京城那样多风月场所, 青罗坊能挤进前三, 出入的都是达官显贵, 每月账面上流水几百上千万两。

他是没碰过那些女人的,但说给宝宁听, 她能信吗?

“你怎么不说话了。”宝宁疑惑看他,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我刚才只是忘记了。”裴原正色,他欺负宝宁养在深闺,没出过几次门, 瞎诌骗她,“现在想起来了,是个成衣铺子。”

宝宁点点头:“名儿起得挺好听的。”

她信了,不再提那事,很高兴地将那叠纸契都收起来,转头去搂裴原的脖子。刘嬷嬷被支开了,周围没有下人,宝宁心里美滋滋,瞧着裴原怎么看怎么顺眼,举动也大胆许多,将脸贴在他肩侧,甜声道:“阿原,你真好,真厉害。”

裴原心里明白,这是银子起的作用,但还是有些晕乎乎的。

“我以前不好吗?”他搂着宝宁的腰让她坐大腿上,往她耳朵里吹气。

“今天特别好,连鼻子都更英挺了。”宝宁嘴巴抹了蜜一样,听她的甜言蜜语,裴原转瞬就忘了刚才青罗坊引出的那点火星子,他低头瞧着宝宁,觉得她怎么这么好看呢。眼睛也好看,小嘴巴也好看,梨涡更是甜极了,一颦一笑都长在他心坎儿里。

裴原笑得眼眯起,大掌把宝宁的手包在掌心,慢慢揉捏:“我们家宁宁也好。”

宝宁问:“你今日上午还有旁的事儿吗?”

裴原答:“没有。”其实是有的,但看她情绪这样高,裴原不忍心扫她的兴,而且,他很想陪她多待一会儿。

宝宁很乖顺地给他整理衣领,落在裴原眼里,贤惠极了。

她声音温温柔柔的:“阿原,你想吃什么东西吗,看你早上都没吃几口,现在饿不饿?你想吃什么,你说,我都给你做。”

裴原得寸进尺:“想喝点酒儿。”

宝宁迟疑一瞬,还是笑盈盈答:“好,我去给你温。”

裴原心里想着,她怎么这么温柔,这么好呢,长得漂亮,手艺好,声也好听,仙子下凡似的。

连带着,他的声音也变得低柔许多,捧着宝宁脸颊亲吻一口,揉揉她头发:“快去吧,我在这等着你。嗯,你想吃糖葫芦是吗?我给你蘸,等你弄好了回来,咱们一起吃。”

宝宁应着好。她是细心又贴心的,裴原坐在椅子里,宝宁怕他腿吹风会冷,还去屋里给他拿了一方薄毯子,轻轻盖他腿上。又叫了刘嬷嬷过来,给他温了壶乳茶,摆了盘子香瓜子。

裴原被伺候得和个大爷一样,宝宁给他拢好衣襟,又嘱咐几句,才离开的。

刘嬷嬷稍晚一步,阿绵饿了,她将草料取来给它吃,瞧见裴原闭眼小憩样子,不由赞叹句:“四皇子和皇子妃真是琴瑟和鸣啊。”

裴原爱听。虽然他心里也明白,宝宁今日对他如此殷勤,和钱有着莫大的关系。

过一会,刘嬷嬷也走了,葡萄藤底下就剩他和一羊两狗。

今天日头不错,暖和但不晒,还有点小风,吹在脸上十分惬意。阿黄遍地跑,在院里窜来窜去,吉祥被拴在木桩上,沉稳地坐着,一双眼四处扫视,裴原瞟它一眼,觉得烦。

被宝宁给惯的,他现在有点认不清自己的位置,往后仰在椅背上,伸一根指头对吉祥指指点点:“你怎么长那么丑?”

吉祥看过来。

裴原继续道:“我就没见过你这么丑的狗,你觉得就凭你这张丑脸,留在我们家,你好意思吗?”

他翘着腿,掰两颗瓜子扔嘴里:“马上入伏了,你那一身又脏又厚的毛,多难受。还有你那腮帮子,垂下来的得有三层吧?我真是想不明白,你不是才两个月吗,怎么老得像二百岁一样,还是说你们这种狗天生就是这样,又胖又老,眼睛埋毛里,都看不出来……”

吉祥狂叫起来。

獒犬劲足,叫起来分外响亮,它好像听懂裴原说什么话一样,叫得口水四溅。

“你稍微冷静一下。”裴原仍旧气定神闲,抿口茶,和气劝它,“我不是看不上你,我只是非常的讨厌你,我觉得你对我也没什么好印象,是吧?何必呢,你非留在这,你膈应着我,我也膈应着你。”

裴原顿了顿,又道:“其实我也不怪你,这事的主要责任在我的小舅子,就那个送你来的,叫季蕴,你记得吧?但是,不管怪谁,事情还是得解决的,我好心,给你想了个法子。”

“看见了吗?”裴原坐直身子,指了指东侧方向,远山层层叠叠,他说:“那是雁荡山。”

“等你再长几个月,能自己活下来的时候,你就去那个山里吧。听说你能猎狼,那么勇猛,没事猎几只野鸡兔子,也不至于饿死不是?”裴原站起身走过去,想要拍它脑袋,“山里生活比这儿好……”

“嗷!”吉祥露出森森白牙,猛地张嘴,差点咬掉裴原手指头。

裴原一甩袖子,冷哼一声:“不识好歹!”

阿黄蹲在一旁看他,都要看呆了,不知裴原在那喋喋不休说什么。

裴原重新坐下来,后知后觉,也觉着自己有毛病,和一只狗磨磨唧唧的,让旁人看见,要笑话死他。

放以前,裴原打死也干不出这样的事。但和宝宁待久了,他慢慢觉得生活也变得有意思起来,一花一草都像是有生命的,他能够沉下心来,去感受那些琐碎的,从前总是被他忽略的事情。

应该不算是件坏事,他乐在其中。

但还是有些丢人的。

裴原把刚才情绪都收起来,想起那会答应宝宁的事,弯腰给灶点火,继续熬糖浆。他哪里知道什么样的糖浆最好,木棍上扎一串枣子,往锅里乱贴乱试,一扬手,稀糖浆甩出去,洒一地。吉祥从被骂开始,叫声就没停过,瞧见裴原出丑,叫得更厉害。

裴原烦躁,手指着它:“再叫给你丢出去!”

吉祥不听。裴原手里还捏着那串没晾干的糖葫芦,也不知有意无意,反正手一甩,糖葫芦飞出去,粘在吉祥的厚毛上。

糖浆和毛黏在一起,吉祥扭着身子使劲挣脱,但根本甩不下去,叫声简直惨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