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夏天（第2/3页）

就像第一天欢迎她那样，杰克始终拒她于千里之外，不愿意接纳她。安妮提到过杰克有“分离焦虑”，可埃莉并不太理解这个短语的意思。杰克总能知道他父母的位置，他们离他越远，他就越不可能同埃莉说话。他喜欢虫子，而她也不像别的女孩那样神经兮兮地惊声尖叫。在他们俩相处的第一个整天里，当她要帮他拿一只蝎子的时候，她感觉他在强忍着微笑。他有两只鬣蜥、数不清的蜥蜴，一个蚂蚁农场和混合昆虫罐——他自己抓来各种各样的蜘蛛和甲虫，扔到这个罐子里。他有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小桌，就放在墙角，他在那里解剖那些已经死了的昆虫。

他现在放下电脑、去研究他的虫子了，每个虫子他都争取可以养五年，他打开笼子和罐子，给接水盘换水，给它们喂食物。埃莉翻阅玛雅给她寄过来的一本故事书——德博拉·艾森伯格[1]的书。玛雅标记了一个故事，名为“罗西得到一个灵魂”。当然，罗西是个瘾君子，但是埃莉到这儿以后，就读完了整本书。不由自主地，一些故事情节——她笔直地站在那里，两只手都在忙着什么。不过是在试着完成一些交易。每天她醒来，面前都会蹦出一些事情，就像那个会蹦出来的傻傻布偶一样，她就得处理这些事情。所以日程上其他的麻烦事儿就没法管了——就牢牢地印在她的脑海里。

“我们得去一些地方，”埃莉冲杰克说。

杰克抬头看看她，满心疑惑。埃莉在想他是不是会读心术，知道她在想什么。“安妮，”她大声叫道，假装不知道她离自己有那么近。安妮走到杰克房间门口。

“有事儿吗？”

“我想我们得出去一趟。”

安妮用右手扶着门框，左手捋起一缕从马尾辫上掉下来的头发。

“好的。”

埃莉忽然失去了信心，但她还在说着，她能带杰克去，她也能自己去，只要她能出去就行。

“你想去吗，杰克？”安妮问。

杰克看上去有些紧张。有一只甲虫爬到他手上，爬上了他的前臂。

他小心翼翼地把虫子放回到罐里，然后走到他妈妈跟前：“我们都去吗？”

安妮看看她的手表：“一会我得进去工作了，宝贝儿。”当埃莉看护杰克时，安妮和杰夫都是在一旁轮流照管。杰夫三点一刻回家，安妮大约二十分钟之后走。她同杰克耳语了些话，埃莉支起耳朵听着。

“你们两个人去呗？”她看着埃莉到处拖着走的书点点头。“为什么不去巴诺书店？那离这里很近，你可以再去买一本。”

“我也能买书吗？”杰克卧室里的书架占了整整一面墙，上面摆满了小孩子的图画书，还有成堆成堆的各种昆虫目录。

“如果你乖的话，”她转向埃莉，从口袋里掏出了20美元。“只买一本书，如果你跟着埃莉一直都乖乖的话。”

雨下得还很大，埃莉记不清她上次开车是什么时候了。她拿了驾照，就为了等他们回到佛罗里达的时候可以开车。雨水倾盆而下、冲刷着挡风玻璃，雨刷一二、一二地扫着，每次都有几秒钟她根本看不清路。他们开的是杰夫的老野马。埃莉觉得她能在帆布座位上闻到那种有些呛人的大麻味道。她想可能等他们回家，安妮、杰克和杰夫瑞都上床之后，她能在座位下面找到一些剩余的大麻。她不会去抽的，她就想知道到底有没有，以防万一。

“你还好吧？”埃莉说，她在后视镜里看到了杰克的眼睛。可杰克只是低头看自己随身带的书，没有说话。他被绑到了儿童座椅上，看上去比平时要高。

他们到那儿以后，埃莉让杰克走在自己前面。她忘了拿伞，所以他们跑着穿过停车场。就在走向双层门时，杰克跳过两个大水洼，水溅到了埃莉脸上，他自己的短裤上和衬衫后背上溅得都是水。杰克很肯定，比埃莉还肯定——下次她肯定不会再单独带他出来了。埃莉走向文学专柜去找德博拉·艾森伯格的书。她只拿了艾森伯格一本书，她按照字母排序一直往前面逛着，来到了伍尔芙的柜台。埃莉打开一本《到灯塔去》。妈妈每次离家总要带这本书，埃莉从来没有读过这本书。她随便翻开一本开始读了起来。有好长一段时间，她沉浸其中：

他们两个人都微笑着站在那里。涌动的浪花在他们心头激起一丝愉悦。后来，一条小帆船迅速掠过水面，像是在海湾里划开了一道曲线，慢慢停下了。小船在水面上漂荡着，它的帆降下了。于是，他们出自本能地想让这个画面变得完美，前景是小船的迅速移动，他俩远眺后面的山丘，心头的喜悦消散，却涌起了一阵悲伤——因为这画面只是部分地完成了，说它残缺是因为远处的景色是永恒的（莉莉是这样想的）看景色的人，只能与天空应和，天空凝视着一片静谧的大地。

埃莉从口袋里掏手机，想要给妈妈打电话，大声地把这段话读给妈妈听。她妈妈可能早就背下这段了，但是她想也许自己打电话读给她听，那么这就成了值得两个人深藏于心的记忆。

埃莉几乎忘了杰克，这会儿刚想起来，已经过了半个小时。她跑来跑去，终于找到他了，一股炽热的恐慌，从她的双肩一直贯穿到牙齿。但是他又出现在她眼前了。他盘腿坐在科学书柜台的地板上，沉浸在一本讲蝎子的书里。“你知道的，这是一种老挝的蝎子，名叫老挝雨林蝎。它在日光下是黑色的，在紫外线下发蓝光。”埃莉点点头。能看到他，她释然了，她对他喋喋不休的讲述也产生了兴趣。“科学家都没弄明白，这是否为一种太阳保护色，或者说是在夜晚用来吓人的，毕竟夜晚时它们太亮了，一出去就会被捕食者吃掉。”

“是的，”埃莉还在想着伍尔芙和妈妈，她看到了“夜晚”和“捕食者”两个词。

“快过来。”她拿着伍尔芙的书，这才意识到还没钱付款。妈妈给她一张信用卡，可以在紧急情况下使用。她从钱包里掏出信用卡来，决定用这个付款。“我们得走了。”

杰克看埃莉站在那里很惊讶，他抱着四本书。“这些我都需要。”

埃莉用手指夹着信用卡，想了一分钟，她应该都给他买下来，这样也许他就会喜欢上她了：“不行。”她还是拒绝了。

她放下了伍尔芙。她会先回家，从杰夫和安妮那儿拿了钱再来买这本。她在杰克身边跪下来，“只挑一本，好吗？”

他紧紧抱着书，瞪着她。他的鞋不太合适。是那种橡胶洞洞鞋，上面有两个小扣子。一个是绿色的，一个是蓝色的。

“不，”杰克说。一开始很安静，他正在试探。埃莉站起身来，想从杰克怀里把书抢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