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计划单(第2/3页)

“那好,”我说,“一想好,我会尽快拟订文件。会很快,我们没有多少……”

特雷纳先生拍了拍我的肩。

“我知道。让我们了解你的主意就好。”他说。

特丽娜手打着拍子,脚不自觉地上上下下,像在原地踏步。她戴着我的深绿色贝雷帽,看上去比我戴时好看多了,真让人不快。她探身向前,指着她刚从口袋里掏出来的单子,然后把单子递给我。

“或许你得勾掉第三项,因为那至少要推迟到天气暖和后再做。”

我清点着单子。“四肢瘫痪者篮球?我还不知道他喜不喜欢篮球呢。”

“那没关系。天哪,这儿好冷。”她把贝雷帽拉低遮住耳朵。“关键是,给他一个机会看还有哪些可能。他会知道有其他人状况跟他一样糟糕,却在做运动,这之类的。”

“我不太确定,他连茶杯都举不起来,我觉得那些人肯定是下肢瘫痪。要是你不能使用胳膊,你肯定扔不出球。”

“你没领会到要点。他并不需要真的做什么事情,主要是开拓他的眼界,不是吗?我们要让他知道其他残疾人在做些什么。”

“你说了算。”

人群中有人低语,远方已经能看到跑步的人。如果我踮起脚,能看到他们在两英里外,正跑下山谷。一小块浮动的白点沿着一段潮湿灰暗的小路,在寒冷的空气里穿行。我看了看表。我们站在这被恰如其分地称作“风山”的山脊处快四十分钟了,我的脚都没了知觉。

“如果你不想开车开太远,还有本地的活动可以参加,两周后体育中心有一场比赛,他可以就比赛结果打赌。”

“打赌?”

“那样他不用真正做运动就可以参与了。瞧,他们来了。你觉得过多久他们会到达我们这里?”

我们一直站到结束。头顶上,写着“春季三项全能终点”的帆布旗帜在强风中微微飘动。

“不知道。二十分钟?或者更长?我带了一块应急的巧克力,一起吃吗?”我把手伸进口袋,另一只手捏着单子,很难不让它飘起来。“你还想到了别的什么?”

“你说过想去更远一点的地方,是吗?”她指向我的手指,“你把大块的给了自己。”

“那你吃这块吧。我觉得他的家人认为我是不劳而获。”

“什么,因为你要带他出去几天?有人努力做这件事,他们应该感到感激。看上去他们并不感恩啊。”

特丽娜又吃了一点巧克力。“不管怎么说,第五项,我觉得可行。他可以上一个计算机课程。他们在人们的脑中植入一个东西,像是一根刺,这样通过点头就可以接触到键盘。网上有好多四肢瘫痪者小组,通过这种方式他可以交到很多新朋友,这意味着他并不需要真正离开那栋屋子。我还在聊天室跟几个人聊了一会儿,他们看起来很友善,非常——”她耸了耸肩,“正常。”

我们一言不发地吃掉剩下的巧克力。一脸苦相的跑步者们越来越近,我没有看到帕特里克。我从来都看不到,他那张脸在人群中总是很快消失不见。

她指着那小片纸。

“无论如何,再看看文化部分,这儿有专门为残疾人举办的音乐会。你说过他很有修养,是吧?那么,他可以坐在那儿听音乐。那也意味着释放自己,是吧?留络腮胡子的德里克,我同事,告诉我的。他说这个音乐可能会有点吵,因为真正残疾的人会叫喊,但是我相信他还是会喜欢的。”

我皱了皱鼻子。“我不知道,特丽娜——”

“因为我说‘文化’,你就被吓到了。你只需要跟他一起坐在那里。不要把薯片吃得沙沙响,或者,你要是喜欢更活泼一点的……”她对我咧嘴一笑,“还有一个脱衣舞夜总会,你可以带他去伦敦看脱衣舞表演。”

“带我的老板去看脱衣舞女?”

“嗯,你说你为他做很多事情——清洗、喂食这些事情。他勃起时,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不能待在他旁边。”

“特丽娜!”

“好吧,他肯定会想念这个的。你甚至可以给他来一段膝上舞。”

我们周围的好些人转动着脑袋。我妹妹在笑,她可以这样子谈论性,就像它是一种娱乐活动,就像它并不重要。

“另外,可以来一次大旅行。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不过你可以把在卢瓦尔河[24]品酒……作为第一步,这不算远。”

“四肢瘫痪病人喝醉没事吗?”

“我不知道,问问他。”

我对着单子皱了皱眉。“那么……我回去告诉特雷纳一家我会让他们想自杀的四肢瘫痪的儿子喝醉,把他们的钱花在脱衣舞和膝上舞上,然后撺掇他去参加残疾人奥运会——”

特丽娜从我手中夺回单子。“好吧,我也没看出你想出了什么更带劲的点子。”

“我只是觉得……我说不上来。”我擦了擦鼻子。“说实话,我有点气馁,把他劝进花园我感觉都有困难。”

“嗯,这态度可不行,是吧?噢,瞧,他们来了,我们最好打起精神。”

我们挤进人群的前面,开始欢呼。当你因为寒冷几乎都张不开嘴唇时,很难发出足以振奋人心的声音。

我看见了帕特里克,他的头淹没在一堆疲乏的人中,脸上的汗水闪着光,脖子上的每块肌肉都伸展开来,表情痛苦,仿佛他在忍受折磨。而一旦他跨过终点,这张脸就会彻底焕发光亮。战胜了自己,他就能获得成功。

“跑啊,帕特里克!”我勉强喊道。

他一闪而过,冲向终点。

见我对她的“计划表”没有表现出应有的热情,特丽娜两天没有跟我说话。我父母并没有注意到,他们为我没有离职而欣喜若狂。家具厂的管理部门在周末召开了一系列会议,父亲确信他就在被裁的名单中。超过四十岁的人,没人能幸免。

“我们很感激你帮忙应付家用开支,亲爱的。”母亲说。她总这么说,让我有点不舒服。

这是有趣的一周,特丽娜开始为她的上学打点行李,每天我都会偷偷溜上楼检查她已经打好的包,看她是不是想把我的什么东西顺走。我的大部分衣服都是安全的,目前为止我找到了一个吹风机、我的山寨版普拉达墨镜和我最喜欢的柠檬图案梳妆袋。要是我质问她,她肯定会耸耸肩,说:“哎呀,你从来都不用啊。”好像那才是问题的关键。

特丽娜就是这个样子,她觉得自己有这个资格,即便现在有托马斯,她仍然觉得自己是整个家庭的孩子——觉得整个世界围绕她转天经地义。我们还小的时候,她扔掉了一根大皮带,因为她想要我的东西,母亲只会通过请求我“就给她吧”,来赢得家里的平和。近二十年过去,情况还是这样。我们要照看托马斯,好让她仍然可以外出;我们要喂养托马斯,免得让特丽娜担心;在生日和圣诞节时要给她买额外的礼物,“因为托马斯意味着她丧失了很多东西”。可是,她完全可以不拿走我的柠檬梳妆袋。我在我的门上贴了张纸条,写着:“我的东西是我的。滚开。”特丽娜把它撕下来,并告诉母亲说,我是她见过的最大的孩子,只有小小手指的托马斯都比我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