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难以下,皆是幸福

每次去健身房锻炼结束,我都习惯去那个有着76度高温的汗蒸房体验15分钟的人间地狱。蒸得全身水分都要消失时,我在想当年孙悟空过火焰山恐怕也就是这感觉了。

在汗蒸房里蒸到身体不适要送医院的人屡见不鲜,大部分健身者轻易不会选择汗蒸,我的健身教练也觉得这行为有点危险。可是只要时间允许,一有机会我就逼自己去体验下这份痛苦。

为什么要挑让自己最不爽的方式?我的答案是,当你体验过了最痛苦的事,就会变得更有韧性,再面对小一些的痛苦时,就有了足够的承受力,不会再被它们击倒。当我体验过了汗蒸房的痛苦,其他健身项目带来的痛苦感,都是“a piece of cake”。

2007年9月,从来没离开过新疆的我,独自登上了开往北京的列车。当时几乎所有小伙伴刚上大学时都是由父母送去,我爸妈也是这个想法。不过,我从小就是打死也要独立的性格,经过了无数次几乎是绝情般的拒绝,他们放弃了送我去学校的主意。

我的想法很简单,就是希望自己独自完成这趟乌鲁木齐到北京的漫长之旅。不过由于拖延症又犯了,我买票时已经相当晚了。凌晨6点去火车站买票,窗口一打开,刚过三四个人,售票员就说没有卧铺票了。后来我才知道,没有相当的关系,想买卧铺票简直是白日梦。

我打算坐硬座,心想没有卧铺也死不了。火车正常到达需要46个小时——因为走得比较晚,我坐的是一趟临时客车。它和正常的火车在外形上没有任何区别,行驶速度也不慢,但它总是开两三小时就会在荒郊野岭停下来,其中一次在戈壁滩上停了整整4个小时,直到一辆拉煤的车过去了,我们的车才能走。

车上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我就一个人乖乖地蹲在那里看书。第一天晚上是最好熬的,因为那时整个人都沉浸在去北京的亢奋之中。坐在座位上,与旁边的人轮流趴在小桌上睡一会儿,就感到好多了。到了第二天晚上,就变得非常痛苦。因为缺水缺粮,大家坐了一天,精神状态都非常不好。

我以为顶多50小时就到北京了,然而50多个小时后,终点站还遥遥无期。当时乌鲁木齐到北京只有这么一趟火车,过道里站满了人。想到他们的辛苦,我经常会把自己的座位让给他们一会儿,让他们略微休息一下。到最后,人们越来越疲惫,很多人开始把报纸铺在过道上、角落里,躺着睡觉。

对我来说,最痛苦的是上厕所。第一次坐这么长时间的火车,我完全没有预料到上厕所的艰难。刚上火车时,我本能地认为要多喝水,才能保持自己正常的新陈代谢。这个决定在不到8小时之后,就被发现是我人生当中最错误的决定之一。感觉到想要上厕所的时候,我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这里到车厢尽头的厕所,只有20多米。过道上站满的旅客,就像塞满的障碍物一样。我一次次地对人说“对不起,请让一下”,然后再给脚找到一丁点落脚之地,忍着难受,以比蜗牛还慢的速度,终于走到了厕所前,前面排了五六个人,我只要继续忍受、忍受……10多分钟过去了,厕所的门一动不动。最前面的人,推门,不开;敲门,没有任何回应;拍门,还是没有任何回应。有人叫来了乘务员,乘务员用钥匙打开厕所门,发现有人睡在里面。原来是没有买到坐票的人,为了睡一会儿,跑到厕所里,把门从里面关上,窝在又脏又臭的地方,睡上个半小时。真难为了睡在厕所里的人,也难为了我们排队等着上厕所的人。总算上完厕所,我又以蜗牛般的速度回到座位,拿手表一看,整整花了45分钟。后来,除非忍无可忍,我绝不敢轻易喝水。如果想上厕所,我就尽量憋着、憋着、再憋着。

第3天,也就是74小时之后,火车终于抵达了北京,整趟车的人欢呼雀跃。那场景让我想到早期欧洲的移民坐船去美国,在大西洋上航行了20多天,几乎弹尽粮绝,最后快到美国时,一个人站在船的最高处看到自由女神像,大喊:“America!”所有的人都开始喜极而泣,高呼着:“America!”

下车时,我的体重从92公斤减到了89公斤。这次坐火车的经历让我的身体忍受能力提高了很多。从那以后,无论是出差还是其他外出,即使住的酒店再差,交通工具再烂,我都不会感到那么痛苦了。因为,最痛苦的,我已经经历过了。

有了这样的经历,我对痛苦有了不一样的看法。有时,在特别困难的时候,我反而会告诉自己,如果这你都能承受,以后还有什么是你不能承受的呢?有时候,为了磨砺自己的意志,我反而会主动给自己找一些罪受,就像待在76度高温的汗蒸房。

几乎所有的宗教都教导人要学会找苦吃,体验艰难。基督教、佛教、伊斯兰教都有一定的斋戒行为,让人在物欲横流时不要迷失自我。

穆斯林的斋月在每年9月,在这30天里,从太阳升起到太阳下落这段时间,封斋的人都不能饮食和进水。一直等到日落黄昏,人们才能进餐、吃东西。我想,斋月就是让大家体验到曾经生活的不易。经历了一天的不饮不食后,当我们再吃上一口饭、喝上一口水的时候,对于世界、对于生活,我们就会有更多的感恩和珍惜。

2014年冬天,我去外地录制一档电视节目,深夜到达节目组指定的酒店,住进房间,发现空调坏了,无法供暖。这是酒店的最后一个空房间,附近也没有别的酒店可换,我就在冷到冰点的房间里抱着被子睡了半宿。

第二天,高烧,照常早起录制节目,好在观众没有看到我的疲惫,硬撑着录完节目后,我去医院打了吊针。后来有朋友问我:“这是节目组的安排不到位,你为什么一点也不生气?”我的回答是:“我经历过更糟的,这算什么呢?”

在人生的每一个难点,笑一笑,说一声——这算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