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说的拼命,只是不顾一切地活着

八月,台风“海葵”在宁波登陆,我被困在栎社机场的候机厅,已经过了十一点钟,延误的航班却还是没有丝毫消息。我在手机通讯录里不断地翻看着宋玉的名字,仿佛手指轻点一下,就能联通到他的世界。

风很大,大雨瓢泼而下,而我始终没有点动它。

1

我和宋玉是发小,五岁那年,我和他在家属院后的货仓里玩火时,点燃了一张大油毡。不知怎么油毡燃烧时滴下的沥青溅到了我的棉裤上,新棉裤迅疾燃烧起来,我蜷着身子疼得在地上嗷嗷直叫。宋玉见状,慌忙一把一把地抓起沙子盖在我的腿上——没有用,他又使出吃奶的劲头拼命在上面吐口水,可惜仍无济于事。

火势加大,我疼得哇哇大哭,宋玉褪下他的裤子,一泡尿撒在上面,浇灭了大部分的火苗。眼看着剩下的火种死灰复燃,宋玉光着屁股就抱着我的大腿打起滚来,最终熄灭了所有的火苗。

事后,宋玉被他娘吊着打了半天。而我因为伤口发炎,躺在医院里好吃好喝地住了一个星期。

我的左腿上至今还有一条八寸长的“火疤瘌”,宋玉说,那是我们伟大友谊的见证。

当时我感动得要命,因为是宋玉的果断与勇敢保住了我的大腿。

我说:“宋玉,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你想要什么,我都买给你!”

宋玉爬在我的身边,嘿嘿一笑说:“不用了,你先欠着,我想到了你再还。”

说完话,他得意地翻身坐起,谁知屁股一挨床,就“哇”的一声,蹿出去老高,像一支燃烧的钻天猴儿炮仗。

2

到了小学我们被分到了同一个班。

我因为成绩还不错,是老师眼里的好学生。

宋玉则是调皮捣蛋的孩子王,因为“大腿事件”要知恩图报,我时常把作业和小纸条及时地传给宋玉。

五年级,文艺汇演,宋玉找我一起演舞台剧。

宋玉说:“大闹天宫里缺一个重要角色,你演不演?”

我问:“是孙悟空吗?”

宋玉说:“那是我的角儿!”

我问:“是天兵天将吗?”

宋玉说:“比这个待遇要好一点!”

我问:“那是?”

宋玉说:“是玉皇大帝,你考虑一下!”

我说:“玉皇大帝就算了,整个大闹天宫里一直都被揍得很怂,有损我的好孩子形象。”

宋玉说:“我会尽量减少你的戏份,蒋一燕会演王母娘娘,你再考虑一下。”

蒋一燕是我们全校闻名的学霸,不但成绩好,人也生得十分清秀,而且画画还非常棒。那个年龄段,但凡三观发育正常、身体茁壮成长的男生,都争着和蒋一燕做朋友,借她做的作业,收藏她的画,陪她一起大扫除。

于是我不假思索地就答应了下来。

宋玉也最终兑现了承诺,整个《大闹天空》被他改得面目全非,主要戏份就是王母娘娘和孙悟空在蟠桃园斗法。

而我唯一的一句台词,就是钻在课桌底下,歇斯底里地喊了一句:

“快去请如来佛祖!”

3

六年级时,蒋一燕参加了学校的绘画兴趣班,放学比普通同学晚一小时。因为在“大闹天宫”里结下“仙缘”,我和宋玉主动担任护花使者,时常陪伴“王母娘娘”圣驾左右。

一路上,我们三个说说笑笑,从马路边的白杨树上摘知了壳,在月季花苗圃里抓西瓜虫,一遍遍清点落在电线上的小麻雀。日子过得简单美好,天空一般了无褶皱,流云一般长生不老。

毕业前的那年夏天,我们仨路过一个叫九道弯的胡同。

胡同的转角里,突然窜出一个高中生模样的小混混拦路打劫。因为宋玉他爸是市里的领导,家境很好,这个土豪上来就掏出二十块钱稳住了局面。

那个打劫的小混混,本来拿了钱乐呵呵要离开。瞥了蒋一燕一眼,忽然调转过头来。

“小姑娘,长得挺漂亮啊!”混混一脸坏笑,说着向蒋一燕伸出一只手来。

宋玉一个箭步挡在前面:“拿了钱还不走?”

那小混混发出一声古怪的冷笑,一脚踹在宋玉的肚子上。

“你妈!多管闲事是吧?”

宋玉捂着肚子倒在地上,使劲跟我使眼色,让我拉着蒋一燕快跑。

我当时完全傻掉,直到混混再伸手去摸蒋一燕时,我才把自己的脸蛋凑了过去。

“你也找死是吗?”混混果断地给了我左脸一记耳光。

我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不但戳在原地一动不动,而且用眼神示意那个混混,你可以在我右脸上再来一下,可是休想跨过去。

“傻逼!”那混混心领神会,迅速满足了我的美好愿望!

可我还没动,又转过另外一侧脸颊对着他。

混混很意外我的抗打击能力,正在考虑调用他腿长的远程攻击模式时,捂着肚子的宋玉发疯似的冲过来,赶在混混抬腿之前,抱住了他,一口咬在他大腿根的内侧。那混混痛得嚎叫了一声,跳出去半米开外。

“你妈!一个傻子,一个疯子,一对傻逼!”混混骂骂咧咧着一步一瘸地走开了。

宋玉从地上缓缓地爬起来,蒋一燕走过来,伸手碰触着我发烫的脸颊问我:

“疼不疼?”

宋玉抢过来说:“哎呀,我的肚子疼死了!”

我尴尬地笑笑说:“我没事,左右各一下,正好平衡了。”

后来三个人一路上没再多说话。蒋一燕吓坏了,眼里一直噙着泪水。

我忽然觉得,眼泪才是检验美女的唯一标准。

燕子此时的样子美极了,比起平时清秀素雅的模样,更像一株挂着露水的粉荷。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好长,我很想掬一捧她的眼泪,收集起那晚红颜的霞光,就在那个黄昏,我人生第一次体会到了心中的痒痒,就像我热辣的双颊一样,不可抑制,酥麻发烫。

4

很久以后,宋玉问起我,为什么那天蒋一燕会先跑来问我疼不疼?

“明明是我伤得更重一点儿!”宋玉说。

“我离她近一点儿啊,可能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吧?!”

“你是不是喜欢她?”

“我没有!”

“那我就放心了。”宋玉如释重负地说。

我转而反问:“要是她喜欢我呢?”

宋玉说:“要是那样,我就不追了。”

我说:“世界那么大,又不是只有我们两个是男人!”

宋玉说:“不管是谁,敢追我兄弟的女人,我就找砖头拍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