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春天来了

晚餐很丰盛。

忆祖山近海,水产品自然多,这里又在山中,山珍固也不少。

肥美的鱼脍,比起刚起坛的杏脯儿看着要更加的粉润鲜嫩,有浅白的脂肪划着优美的弧线,一道道地隐没其间。

调好的芥末用的刚挖出的新鲜芥根磨制,配的是从瀛州抢来的味道极鲜美的酱油。

山珍倒是不多,主要是一道飞龙煮的汤。这是世间最鲜的滋味,任何佐料加进去都只会减损它本身的鲜香,所以只需一点儿盐,掌握好烹汤的火候,足矣。

荤菜固美,素菜也是鲜香,新挖的笋子,都是挑刚刚吐出芽儿,细若婴儿小指的嫩笋,切段拌调成的小菜,上边还淋了鲜红的辣油。

杨瀚在祖地时没见过这种东西,那里要吃辣,只有芥茉、葱蒜和茱萸,而这三山洲上却有一种成熟了之后似红灯笼似的辣子,用它炸出的辣油味道更纯正,也更开胃。

菜式真不算多,不过两荤两素一道汤,但每一样,都是人间最美的滋味。

杨瀚一见,不禁食指大动,笑道:“只一瞧便叫人胃口大开,如此佳肴,岂可无酒?”

杨瀚刚说完,酒就来了。

谭小谈捧着一管竹筒,从那侧门儿轻盈地滑进来,姗姗地走到他的面前跪坐,便取来从瀛州抢来的上品白瓷,细细地斟了一碗。

这酒是白酒,在竹子还未长成的时候,就打进竹管,再封死缺口,直到那修竹高耸入云,再把它伐了,截了装酒的一段,便是天然的酒桶。

用筷子在竹节处的竹膜上用力一插,便扎出一个眼儿来,酒液沥出,淋沥地落在白玉般的细瓷杯里,清可见底,青,亦可见底,那颜色仿佛是把青青的竹叶揉出了汁儿,浸进了酒里。

红烛之下,小谈换了一身浅绯的衣衫,只是颜色稍改,款式稍变,眉眼之间,便是一种不同的风情。

月眉儿细细长长,眼波似狐一般媚丽,瑶鼻儿似象牙雕琢出来一般精巧,灯下看去愈增三分颜色的红唇,就把青春少女特有的娇美,肆无忌惮地渲染在了她的脸上。

酒来了,秀色也来了。

秀色可餐,亦可佐酒。

于是,杨瀚满饮了一杯,那带着青竹香气的美酒一入喉,便烧起一路烽烟,够劲儿。

谭小谈跪坐着给杨瀚布菜,笑吟吟地道:“大王今日兴致真是好。”

杨瀚笑笑,道:“你会不会觉得我有些太沉不住气?要知道,东山那边比我发展更好。”

谭小谈嫣然一笑:“唐上将军选择了大王您为盟友,可没有派使节去东山。”

杨瀚道:“为何?”

谭小谈道:“东山根基太浅,整合虽快,成长虽速,却也只能逍遥于东山,纵横于海上,恍恍然一方巨盗!”

杨瀚目光一凝,道:“一方巨盗?”

谭小谈浅浅而笑,道:“是!他们的根基只聊胜于无,武力虽强,却又不足以撼动一国。固此虽然凶悍,终究不过一方巨寇,他们想维持下去,唯有靠抢。这样的一群人,何足与?”

杨瀚轻轻转着酒杯,心中便想,她倒好眼力!不错,东山之隐患,就在于没有农工百业之基础,一盘散沙反而活得自在,如今汇聚一起,反是绝大的负担。如此一来,自然难成气候,不过,你们谁会晓得,我本来就是只想把它打造成一口无坚不摧的刀呢?

想到这里,杨瀚便又敬了自已一杯酒,心意欣然。

谭小谈并不清楚杨瀚心中所思,当日咸阳宫里杨瀚登基,诸般的仪制都像是玩笑,就连唐诗逐小谈出门都是一场戏,但是在他们所有人看来,小青与杨瀚的决裂却是真的。

小青有与杨瀚决裂的动机,他们更不相信杨瀚在那时候就已预测未来、布局下子,将三山洲一分为二,如双子星般各自发展,只待时机适宜再合体如一。

如今已一年了。

徐家、巴家、蒙家,包括如影随形地跟在杨瀚身边的谭小谈,没有一个发现过他与东山有过任何形式的联系。

杨瀚甚至从不提起东山,今晚是第一次,想来是因为他负了小青,终究有愧于心。

小谈既已决心委身杨瀚,自是希望能叫他看到自已的长处,而不是只把自已当个杀手看待。于是,她夹起一截嫩笋,对杨瀚道:“反观大王您,这一年来看似垂拱而治。可是……”

她把嫩笋轻轻放进杨瀚盘里:“诸部出山了,城池建起了,黄册造了,良田开了,工商兴了,连驿站都有了,它……还兼备着谍报司的功能吧?”

小谈莞尔道:“马上,律法也要建立了。这林林总总,哪一桩哪一件不是一朝开国才应有的气象?可这哪一件,若是大王下旨叫人去做,只怕都会适得其反。但如今呢?大王似乎什么都没做,别人就把大王想要他做的事给做了,细细想来,这每一件事的背后,又哪里少得了大王的影子呢?”

杨瀚微笑道:“做杀手的眼睛就是犀利。”

谭小谈有些不高兴,人家这般卖弄,不就是想让你忘了我是杀手?还说!

谭小谈扁了扁小嘴,又道:“‘岁寒三友’中的竹,种下五年也不见成长,可这五年里,它的根系却可以扩张到数里地之外。五年之后,一场春雨下来,它在半年之内,就能长到旁的树五十年也无法企及的高度。”

谭小谈夹起一截翠生生的嫩笋,轻启娇红的双唇,用那洁白的编贝似的牙齿轻轻咬下一截,好看地咀嚼了两下,嫣然道:“人家现在迫不及待,想看大王一飞冲天,一鸣惊人,一朝风雷动,天下霹雳惊!”

杨瀚心中自得,面上却是矜持一片:“小谈杀人,可以不用刀了!”

小谈听了更加郁闷,若是这一辈子都被大王看作杀手,那……那跟了他做什么?真真地可恶!

夜色把月光轻轻地托上高空,小谈开始铺被。

依旧是面对杨瀚,虽然他没有再偷看。

再美的景致,已经看了一年,也不至于依旧那般贼眉鼠眼。

帷幔放下了,薰香已点燃,杨瀚仍然坐在椅上,闭着眼睛,轻叩桌面。

他在细细思索自已已经做了哪些事,还可以再做哪些事。

他能动用的力量不多,尤其不可冒进,一旦引起各方警惕,会给他带来难以预料的后果。

势虽已形成,但现在只能因势利导,不能操之过急,可要想加速收拢权力的步伐,终究还是要尽量地借势借力的,他还有什么好借?

杨瀚闭目,轻叩桌面。

瀛州唐家马上就要动手了,动手之期就是瀛皇的生日。

各方官员齐聚京都,宜造反!

那一天是四月十八,还有一个多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