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十(第2/5页)

瓦莲卡摇摇头,把手放在基蒂的手上。

“哦,有什么可羞耻的地方呢?”她说。“您总不会对那冷落了您的男子说您爱他,您说了吗?”

“自然没有;我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但是他明白的。不,不,神情举止,看得出来呀。我活到一百岁也不会忘记的。”

“那有什么关系呢?我不明白。问题在于您现在还爱不爱他,”瓦莲卡说,她是什么话都照直说的。

“我恨他;我不能饶恕自己。”

“哦,那有什么关系呢?”

“羞耻,侮辱!”

“啊!假使大家都像您这样敏感可不得了!”瓦莲卡说。

“没有一个女子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这到底不是那么重要的。”

“那么,什么是重要的呢?”基蒂问,带着好奇的惊异神情凝视着她的脸。

“啊,重要的事多着呢,”瓦莲卡微笑着说。

“那么,是什么样的事呢?”

“啊,更重要的事还多着呢,”瓦莲卡回答,不知道怎样说才好。但是正在这时候,她们听到从窗口传来公爵夫人的声音说:“基蒂,冷起来了!披条披肩吧,要么就进屋里来。”

“真的,我该走了!”瓦莲卡说,站起来。“我还得顺便到伯尔特夫人那里去一下;她要我去看她呢。”

基蒂拉着她的手,带着热烈的好奇心和恳求的神情,她的眼神问她:“是什么,是什么最重要呢,是什么给了您这样的镇静呢?您知道,告诉我吧!”但是瓦莲卡甚至都不明白基蒂的眼神在问她什么。她只知道她今晚还得去看伯尔特夫人,而且要在十二点钟赶回家去给妈妈预备茶。她走进屋子,收拾起乐谱,向大家道了别,就准备走。

“让我送您回家吧,”上校说。

“对啦,这样夜深您怎么可以一个人走呢?”公爵夫人附和着。“无论如何,我叫帕拉沙送您。”

基蒂看出瓦莲卡听说她需要人护送几乎忍不住笑起来。

“不,我常常一个人走,决不会发生什么的,”她说,拿起帽子。于是又吻了基蒂一次,没有说出什么是重要的,她把乐谱挟在腋下,迈着精神饱满的步子走出去,消失在夏夜的薄暮里,把什么是重要的,以及是什么给了她那样使人羡慕的平静和庄严的那些秘密一同带走了。

三十三

基蒂跟施塔尔夫人也认识了,这种结识,连同她对瓦莲卡的友情,不但对她发生了强大影响,而且安慰了她精神上的苦痛。她在由于这种结识而展现在她面前的一个完全新的世界中,和她的过去毫无共同之处的、崇高的、美好的世界中,——从那世界的高处她可以冷静地回顾往事——找到了这种安慰。它向她显示出除了基蒂一直沉湎的本能生活之外还有一种精神生活。这种生活是由宗教显示出来的,但却是这样一种宗教,它和基蒂从小所知道的宗教,在祈祷仪式上,在可以会见朋友的寡妇院①里的通宵的礼拜上,以及在同牧师背诵斯拉夫语的教文上所表现出来的宗教是毫无共同之处的。这是一种崇高的、神秘的和高尚的思想感情相联系的宗教,人不仅能够按照吩咐相信它,而且也能够热爱它。

①寡妇院是一八○三年在莫斯科和彼得堡成立的慈善机关,收容在国家机关供职至少十年的官员或阵亡军官的贫病及年迈的寡妇。

基蒂并不是从言语中探索出这一切的。施塔尔夫人同基蒂谈话,就像同一个可爱的小孩谈话一样,那使她愉快地回忆起自己的青年时代来;仅仅有一次她说起在人类的一切悲哀中,只有爱和信仰能够给与安慰,并且说照基督对于我们的怜悯看来,没有一种悲哀是微不足道的;于是她立刻转移话题,谈别的事情了。但是在施塔尔夫人的每一个举止行动、每一言谈话语、每一天国般的——像基蒂所称呼的——眼光中,特别是在她从瓦莲卡口中听来的她的全部生活经历中,基蒂发现了她以前不知道的“重要的”东西。

但是,虽然施塔尔夫人品德崇高,身世动人,她的话语高尚而优美,基蒂却不禁在她身上发觉了某些使她困惑的特征。她注意到每逢人家问起她的亲属的时候,施塔尔夫人总是轻蔑地微微一笑,那是和基督的慈善精神不符合的。她还注意到当她看见她和天主教神父们在一起的时候,施塔尔夫人就特意使她的脸处在灯罩的阴影下,神色异常地微笑起来。这虽是两件小事,却使她迷惑了,她对施塔尔夫人产生了怀疑。但是,瓦莲卡,孤零零的,没有朋友,也没有亲戚,怀着悲哀的失望,无所需求,也不懊悔,正是基蒂只敢梦寐以求的完美无缺的人物。在瓦莲卡身上,她看出来人只应当忘却自己而爱别人,这样人才能够安静、幸福和高尚。而这就是基蒂所渴望的。现在清楚地看出来什么是·最·重·要的,基蒂不以心驰神往为满足,她立刻全心全意地投身到展现在她面前的新生活中。根据瓦莲卡讲述的关于施塔尔夫人以及旁的人们的所做所为,基蒂已经构思出她自己未来的生活计划。她要像瓦莲卡屡屡谈及的施塔尔夫人的侄女阿琳一样,无论住在什么地方都要去寻找在苦难中的人们,尽力帮助他们,给他们《福音书》,读《福音书》给病人、罪犯和临死的人听。像阿琳那样读《福音书》给罪犯们听,这个念头格外使基蒂着迷了。但是这一切都是基蒂既没有对她母亲,也没有对瓦莲卡说起过的秘密的梦想。

但是,虽然等待着可以大规模地执行她的计划的时机,基蒂,就在现在,在有这么多害病和不幸的人们的温泉,很容易就找到仿效瓦莲卡来实行她的新主义的机会。

起初公爵夫人只注意到基蒂受到施塔尔夫人,尤其是瓦莲卡的那种她所谓engouement的强烈影响。她看到基蒂不但在活动上仿效瓦莲卡,就连走路、说话、眨眼睛的样子也都不自觉地仿效她。但是后来公爵夫人注意到在她女儿心中除了这种狂热之外,还发生了某种严重的精神变化。

公爵夫人看到了晚间基蒂在读施塔尔夫人给她的一本法文《圣经》,这种事她以前是从来不曾做过的;而且看到她躲避社交界的朋友,却和在瓦莲卡保护之下的病人,特别是有病的画家彼得罗夫的贫寒家庭来往。基蒂很明显以在那个家庭担负看护的职责而自豪。这一切都很好,公爵夫人没有理由反对,况且彼得罗夫的妻子是一个很有教养的女人,而且德国公爵夫人,注意到基蒂的行为,又极口称赞她,叫她做安慰的天使。假如不是太过分了的话,这一切本来会是很好的。但是公爵夫人看到她的女儿在走极端,因此她就把这意思跟她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