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八(第5/5页)

“我只爱这两个人,但是难以两全!我不能兼而有之,但那却是我唯一的希望。如果我不能称心如愿,我就什么都不在乎了。随便什么,随便什么我都不在乎了。无论如何总会完结的,所以我不能——我不愿意谈这事。因此千万不要责备我,千万不要非难我!你的心地那么纯洁,不可能了解我所遭受的一切痛苦。”

她走过去,坐在多莉旁边,带着负疚的神色紧瞅着她的面孔,拉着她的手。

“你在想什么?你对我怎么看法?不要看不起我!我不该受人轻视。我真是不幸。如果有人不幸,那就是我!”她低声说,扭过头去,哭起来了。

剩下一个人,多莉做过祈祷,就躺在床上。她们谈话的时候,她从心坎里怜悯安娜;但是现在她怎么也不能想她了。想家和思念孩子们的心情以一种新奇而特殊的魅力涌进了她的想像里。她的这个世界现在显得那么珍贵和可爱,以致她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再在外面多逗留一天,打定主意明天一定要走。

同时,安娜回到自己的闺房,端起一只酒杯,倒进去几滴以吗啡为主要成份的药水,喝光了,静静地坐了一会以后,她就怀着平静而愉快的心情走进了寝室。

她走进寝室的时候,弗龙斯基仔细地看了看她。他想找寻谈话的一些痕迹,由于她在多莉的房里逗留了那么久,他知道一定谈过了。但是在她那种有所隐讳的矜持而兴奋的表情中,他只看得出那种虽然见惯了、但是仍然使他心荡神移的美貌,她知道自己很美的那种自觉和她希望自己的美色会打动他的心的愿望。他不愿意问她们谈了些什么,但是却希望她会自动地告诉他。但是,她只说:“我很高兴你喜欢多莉。你喜欢她,是吗?”

“你知道,我老早就认识她。她非常善良,maisexcessive-mentterre-à-terre①。不过她来了我还是很高兴的。”

①法语:不过太实际了。

他拉住安娜的手,探究地凝视着她的眼睛。

她把这种眼色解释成别的意思了,于是对他微微一笑。

第二天早晨,尽管主人们极力挽留,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还是准备动身了。列文的马车夫穿着一点也不新的外衣,戴着一顶有点像邮差戴的帽子,驾驶着一群拼凑起来的马和一辆千疮百绽的马车,忧郁而果断地驶进了铺满砂砾的庭院里。

同瓦尔瓦拉公爵小姐和男人们告辞对于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是一桩不痛快的事。相处了一天以后,她和主人们都清楚地感觉到彼此之间并不投机,还不如不相逢的好。只有安娜很难过。她知道多莉一走,就再也没有人会在她的心灵里唤起那种由于这次会晤而引起的感情了。唤醒这种感情是痛苦的;不过她知道这是她心灵里最美好的成分,而这种成分在她所过的那种生活中,很快就要湮灭了。

驶到田野里的时候,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体会到一种轻松愉快的心情,刚要开口问他们喜不喜欢弗龙斯基家,突然间车夫菲利普自己就讲起来:“他们钱倒是很有钱的,不过他们只给我们三蒲式耳燕麦。天还没有亮马就吃得干干净净了!三蒲式耳顶得了什么事?不过一点点罢了。如今住旅馆一蒲式耳燕麦也不过才花四十五个戈比。到我们那里,用不着害怕,要喂多少就给多少。”

“很小气的老爷哩,”办事员从旁帮腔说。

“哦,你喜欢他们的那些马吗?”多莉说。

“那些马?二话没有,真好啊!吃的也好。但是我觉得无聊得很,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不知道您觉得怎么样,”

他补充说,把他那漂亮的善良的面孔转过来对着她。

“我也这样感觉。喂,傍晚我们就可以到家了吧?”

“一定到了。”

回到家里,看见所有的人都平安无恙而且格外可爱,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把她这次拜访有声有色地描绘了一番,谈她受到多么热烈的欢迎,弗龙斯基家的生活是多么豪华风雅,他们怎么消遣,而且不许任何人说他们一句坏话。

“应该认识安娜和弗龙斯基——我现在对他了解得清楚一些了,——才能明白他们有多么可爱,多么优雅动人哩,”她真心诚意地说,忘记她在那里体验到的那种不满和不安的茫然若失的感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