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帚木(第4/9页)

① 临时祭是节日之一,或称贺茂临时祭,于十一月内第二个酉日举行,前几天预先演习音乐。

② 帷屏是置于贵妇人座侧以障隔内外之用具:在台座上竖立两根高约三四尺的细柱,柱上架一长条横木,在这横木上挂五幅垂布(冬天用熟绢,夏天用生绢或斜纹织物等)。

“我现在回想,这真是一个可以委托一切的贤妻,无论琐屑之事或重大之事,同她商量,她总有高明见解。此外,讲到洗染,她的本领不亚于装点秋林的立田姬①;讲到缝纫,她的妙手不劣于银河岸边的织女姬,在这些方面她也是全才呢。”

① 立田姬是司秋的女神,秋林红叶是她染成的。

他说到这里,耽于回忆,无限感伤。头中将接口说:“织女姬的缝纫技术,姑置不论,最好能象她和牛郎那样永缔良缘。你那个本领不亚于立田姬的人,实在不可多得啊!就象变幻无常的春花秋叶,倘色彩不合季节,渲染不得其法,也不会受人欣赏,只得白白地枯死。何况才艺兼备的女性,在这世间实在很难求得。这品定真不容易啊!”他用这话来怂恿,左马头就继续讲下去:“再说,同时我还有一个相好的女子。这女子人品很好,心地也诚实,看来很有意思。诗歌也会作,字也会写,琴也会弹,手很妙,口齿伶俐,处处可以看出来。相貌也说得过去。我把那嫉妒女子家里作为经常的宿处,有时偶尔悄悄地到这个女子家里去过夜,觉得很可留恋。那嫉妒女子死后,我一时茫然若失,悲哀痛惜,觉得也是枉然,便常常亲近这女子。日子一久,就发见这个人略有浮华轻薄之处,教人看不惯。我觉得靠不住,就逐渐疏远她。这期间她似乎另有了情夫。

“十月里有一天,月白风清之夜,我正要从宫中退出,有一个殿上人招呼我,要搭我的车子。这时候我正想到大纳言①家去宿夜,这贵族说:‘今晚有一个女子在等候我,要是不去,我心里怪难过的。’我就和他同车出发,我那个女子的家,正好位在我们所要经过的路上。车子到了她家门口,我从土墙坍塌之处望见庭中一池碧水,映着月影,清幽可爱。过门不入,岂不大杀风景?岂知这殿上人就在这里下车,我也悄悄地跟着下车了。他大约是和这女子有约的,得意扬扬地走进去,在门旁廊沿上坐下了,暂时赏玩月色。庭中残菊经霜,颜色斑烂,夜风习习,红叶散乱,景色颇有情趣。这贵族便从怀中取出一支短笛,吹了一会,又信口唱起催马乐来:‘树影既可爱,池水亦清澄……’②这时候室内发出美妙的和琴③声,敢是预先调好弦音的吧,和着歌声,流畅地弹出,手法的确不坏!这曲调在女子手上委婉地弹奏,隔帘听来,好似现代乐器的声音,与目前的月夜景色十分调和。这殿上人大为感动,走近帘前,说了些令人不快的话:‘庭中满地红叶,全无来人足迹啊!’然后折了一技菊花,吟道:‘琴清菊艳香闺里,不是情郎不肯留。

打搅了。’接着又说:‘再三听赏不厌的人来了,请你尽情地献技吧。’女的被他如此调情,便装腔作势地唱道:‘笛声怒似西风吼,如此狂夫不要留!’他俩就这么说着情话,那女子不知道我听得很生气,又弹起筝来了,她用南吕调奏出流行的乐曲,虽然手法灵敏,不免有些刺耳。

① 此大纳言是否左马头之父,不详。

② 催马乐是一种民谣。《飞鸟井》云:“投宿飞鸟井,万事皆称心。树影既可爱,池水亦清澄。饲料多且好,我马亦知情。”

③ 和琴是日本固有的琴,状似筝,但只有六弦。

“我有时遇见几个极度俏皮轻狂的宫女,便和她们谈笑取乐。且不管她们如此,偶尔交往,亦自有其趣味。但我和这个女子,虽然只是偶尔见一次面,要把她当作心头意中的恋人,到底很不可靠。因为这个人过分风流了,令人不能安心。我就拿这天晚上的事件为理由,和她决绝了。

“把这两件事综合起来想想,我那时虽然是个少不更事的青年,也能知道过分轻狂的女子不通道理,不可信赖。何况今后年事日增,当然更加确信此理了。你们诸位都是青春年少,一定恣意任情,贪爱着一碰即落的草上露、一摸即消的竹上霜那样的香艳旖旎、潇洒不拘的风流韵事吧。诸君目前虽然如此,但再过七年,定能领会我这道理。务请谅解鄙人这番愚诚的劝谏,小心谨防轻狂浮薄的女子。这种女子会做出丑事,损伤你的芳名!”他这样告诫。

头中将照例点头称是。源氏公子面露微笑,心中大概在想:这话的确不错。后来他说道:“这些都是见不得人的猥琐之谈啊!”说着笑了起来。头中将说道:“现在让我来讲点痴人的话儿吧。”他就说下去:“我曾经非常秘密地和一个女子交往。当初并不想到长远之计。但是和她熟悉之后,觉得此人十分可爱。虽然并不常常相聚,心中总当她是个难忘的意中人。那女子和我熟悉之后,也表示出想依靠我的意思来。有时我心中自思:她想依靠我,一定会恨我足迹太疏吧?便觉有些对她不起。然而这女子毫无怨色,即使我久不去访,也不把我当作一个难得见面的人,还是随时随地表示殷勤的态度。我心中觉得可怜,也就对她表示希望长聚的意思。这女子父母双亡,孤苦伶仃,每有感触,便表示出想依靠我的样子,教人怪可怜的。我看见这女子稳静可靠,便觉放心,有一时久不去访。这期间,我家里那个人①吃起醋来,找个机会,教人把些凶狠毒辣的活传给她听。我是后来才知道这件事的。起初我想不到会发生这等烦恼的事,虽然心中常常惦记,却并不写信给她,只管久不去访。这期间她意气沮丧,更觉形单影只了。我俩之间已经有了一个小孩。她寻思之余,折了一技抚子花②教人送来给我。”头中将说到这里,淌下泪来。

源氏公子问道:“信中怎么说呢?”

头中将说:“没有什么特别的,只这一首诗:‘败壁荒山里,频年寂寂春。

愿君怜抚子,叨沐雨露恩。’

我得了信,惦念起来,便去访问。她照例殷勤接待,只是面带愁容。我望望那霜露交加的萧条庭院,觉得情景凄凉,不亚于悲鸣的虫声,教人联想起古昔的哀情小说来。我就回答她一首诗:‘群花历乱开,烂漫多姿色。

独怜常夏花,秀美真无匹。’③

① 指他的正夫人,右大臣家的四女公子。

② 抚子花即瞿麦花,此处用以比喻那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