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玉鬘(第4/8页)

①三条是一个侍女的名字。

②兵藤太是丰后介的乳名。

三条把遇见右近之事告诉了乳母,闻者皆大吃惊。乳母说:“我真觉得同做梦一样!当年她把夫人带走,我恨煞了她,不料今天在这里和她见面。”便走向隔壁房间去。她们把隔开两房间的屏风全部取去,以便畅叙。两人一见,一句话也不说,首先相向而哭。后来老太太好容易说话了:“夫人怎么样了?多年以来,我常想知道她的下落,即使在梦中得知也好。因此对神明许下宏誓大愿。然而我远居他乡,一点风声也传不过来,实在悲伤之极!我老而不死,自觉无聊。只因夫人所舍弃的小女公子,已经长得非常可爱可怜。我倘舍弃了她而死,到冥司也得受罪,因此还在这里偷生。”右近无法作答,因为她觉得向她报告夕颜死耗,比昔年束手眼看夕颜暴死更加痛苦。然而终于只得说出:“唉!告诉你也是枉然,夫人早已不在了!”此言一出,三人齐声啜泣,眼泪流个不住。

此时日色已暮,急欲入寺礼佛,大家忙着准备明灯。三人不便再谈,只得暂且分手。右近意欲两家合并,一同入寺。但恐引起随从人等怀疑,终于作罢。乳母对丰后介也不泄露消息。于是各自分别走出宿处,向长谷寺前进。右近偷偷地察看乳母家一群人,但见其中有一女子,后影非常窈窕,举止有些困疲,身披一件初夏单衫,透露出乌油油的黑发来,样子异常美丽。她看出这人就是玉鬘,觉得深可怜爱,又不胜悲伤。善于步行的人,早已到达大殿。乳母一行为了照顾玉鬘,步行甚缓,直到初次夜课开始之时,方始到达。大殿上非常嘈杂,十方信善拥挤,处处喧哗扰攘。右近的座位设在佛像近旁的右方。乳母家的人,大约是与法师交情未深之故,其座位设在远离佛像的西边。右近派人去找到了他们,对他们说:“还是迁移到这里来吧。”乳母便把情由告知丰后介,叫男子们仍留原处,带着玉鬘迁移到了右近那边,教她和右近相见。右近对乳母说:“我身虽然微贱,只因是现今源氏太政大臣家的人,所以随从即使简单,一路上也无人敢欺,很可放心。乡下出来的人,到这等地方来,往往受恶棍强徒侮辱,倒是要当心的。”她还想讲下去,但是僧众已经开始法事,念诵之声鼎沸,她们只得停止谈话,参加礼拜。右近向观音菩萨默祷:“多年以来,小女子为欲寻找小姐下落,常向菩萨祈愿。果蒙菩萨呵护,现已找到小姐。今日复有祈愿:源氏太政大臣寻访小姐,情意深挚。小女子今将奉告大臣。今后仍望菩萨呵护,赐我小姐终身幸福!”

从内地各处来此烧香的乡下人甚多。大和国的国守夫人也来烧香,仆从如云,威势显赫。三条看了不胜艳羡、便合掌以手加额,虔诚祷告:“南无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小人三条别无祈愿,但望菩萨保佑我家小姐,让她做个大弍①夫人,不然,做个国守夫人;让我三条也享荣华富贵。那时我等定当前来隆重还愿!”右近听见了,心念这祈愿太不吉利,太没志气了。便对三条说道:“你真正变成乡下人了!小姐的父亲从前还是个头中将,也已经威势鼎盛了。何况现在当了独揽天下政权的内大臣,何等尊荣高贵!难道你要品定他家小姐当个地方官太太不成?”三条愤然答道:“算了,不要噜苏了!开口大臣,闭口大臣,大臣值得什么呢!你不曾看见大弍夫人在清水观世音寺进香时的威风哩,不亚于皇帝行幸呢!你这话太荒唐了!”便更加虔诚地拜个不住。

这些来自筑紫的人预定宿山②三天。右近本来不想久留,但念乘此机会可与乳母等从容谈话,便召唤寺僧过来,对他言明也要宿山。供奉明灯的愿文中须填明施主祈愿。琐屑之事,这里的寺僧都已熟悉,右近只须言明大意:“依照向例,为藤原琉璃君③供奉明灯。请善为祈祷。此外,此君现已觅得,改日当来还愿。”筑紫人闻知此事,皆深为感动。析祷僧闻知此君现已觅得,得意扬扬地对右近说:“恭喜恭喜!此乃贫僧专诚祈祷之应验也。”信众大声诵经念佛,骚扰了一夜。

①大弍是太宰府的次官。

②宿山,即宿在寺里通夜礼佛。

③藤原琉璃君大约是玉鬘的乳名。

天明之后,右近退回相识的僧人家休息。这大约是为了便于与乳母等畅谈衷曲。玉鬘十分慵困,见人又很怕羞,模样甚是可怜。右近说道:“我因意外之缘,得供职于高贵之家,曾经见过许多名媛淑女。但每次拜见紫夫人,总觉得其美貌无人能及。紫夫人所抚育的明石小女公子,肖似父母,相貌自然也很端丽。但亦半因大臣夫妇对她爱护异常周至之故。如今我家玉鬘小姐生长穷乡,又兼旅途劳顿,而容姿依然秀美,不亚于彼等,此诚大可庆喜之事。源氏太政大臣从桐壶爷时代以来,看见过许多女御与后妃。宫中上上下下的女子,他全都见过。但他说:‘我觉得当今皇上的母亲藤壶母后和我家那个小女公子,相貌最好,所谓美人,正是指这种人。’我想比较一下,可是藤壶母后我不曾见过。明石小女公子的确长得美丽。然而今年还只八岁,尚未成人,将来是可想而知的。紫夫人的相貌,哪个赶得上呢?源氏大臣也确认她是个优越的美人。然而在口上,哪里肯公然将她数入美人之列呢?反而同她开玩笑,说‘你嫁给我这美男于是不配的’。我看了这许多美人,真可消灾延寿!我以为世界上更没有比得上她们的美人了。岂知我们这玉鬘小姐,竟处处不比她们逊色。世事都有极限,无论怎样优越的美人,总不会象佛菩萨那样顶上发出圆光。我家小姐的玉貌,可说是达到美人的极限了。”她说到这里,满面笑容地注视玉鬘。

老乳母听了她的话也很欢喜,说道:“你说的是。我告诉你:这个如花如玉的人儿,险些儿埋没在穷乡僻壤了!我们又是忧虑,又是悲伤,便舍弃了家园财物,抛弃了亲生子女,逃回到这他乡一般的京都来。我的右近姐姐!请你早些儿提拔她吧。你在贵人家里供职,自然有机会遇见内大臣。请你想个办法,通知她父亲,请他收容了这个亲生女儿。”玉鬘听了,红晕满颊,便背转身去,右近答道:“不消说得。我虽然身分卑微,也常得接近源氏大臣。有时我乘机说起:‘我家夫人所生的小女公子,现在不知怎么样了。’大臣说:‘我也想设法寻找她呢。你倘听到消息,就告诉我。’”乳母说:“源氏太政大臣固然贤明,但他家里有许多身份高贵的夫人,小姐不宜加入。还不如告知她的生身父亲内大臣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