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八章(2)

"她也在半年后死于感冒,"公爵说.

"不是感冒.不是感冒,请相信我这老家伙的话.我就在她身边,还是我给她下的葬.因令尊去世不胜悲痛而死,不是由于感冒.是的,我也永远忘不了令堂!年轻人总是荒唐的!我跟令尊乃总角之交,但是为了她,差点没在决斗中双双死于非命."公爵以一种将信将疑的神态听他说下去.

"我热恋着令堂,当时令堂还没过门,但是已经与令尊......我的朋友订了亲.令尊发现后大吃一惊(原文为俄国化的法语..一大早,六点来钟就跑来找我,把我叫醒.我诧异地穿上衣服;彼此一言不发;我全明白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两支手枪.中间隔一块手帕(这一情节是将军胡编的,源出席勒的《阴谋与爱情》第四幕第三场.).不要证人.反正五分钟后,我们就会使对方永远离开人世,证人又有什么用呢?我们装上子弹,抻开手帕,互相把手枪抵住对方的心脏,两目对视,看着对方的脸.霎时间,两人泪如泉涌,朴簌簌地掉个不停,双方的手都哆嗦了一下.双方,双方,一下子峰回路转!嗯,那会儿,自然喽,又是彼此拥抱,又是竞相宽容.令尊喊道:她是你的!我也叫道:她是你的!总而言之......总而言之......您到舍下来......住吗?""是的,也许要住一个时期,"公爵似乎有点结结巴巴地说.

"公爵,我妈请您去,"科利亚探进头来喊了一声.公爵起身想走,但是将军伸出右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友好地让他又坐回沙发上.

"我以令尊至交的名义提醒您,"将军说道,"您自己也看到我很痛苦,由于时乖运蹇,家道中落;但是,无可指责!我无话可说!尼娜.亚历山德罗芙娜是位少有的好女人,小女瓦尔瓦拉.阿尔达利翁诺芙娜,也是个少有的好女儿!由于宦囊羞涩,我们才出租房屋,......真是家道中落,令人击节长叹!像我这样一个本来可以当总督的人!......但是,我们永远欢迎您.不瞒您说,舍下发生了一件悲剧!"公爵疑惑而又十分好奇地望着他.

"舍下正在筹办一桩婚事,一桩少有的婚事.一方是个行为不端的女人,另一方是位可能荣升御前侍从的青年.他们要把这个女人嫁过来,嫁进小女和内人居住的这个家!但是,只要我一息尚存,她就休想迈进我的门槛!我要躺在门槛上,让她从我身上跨过去!......我现在几乎跟加尼亚不说话,甚至不想见到他.我要特别关照您;既然您住在舍下,您反正会看到的.但是,您是我的亡友之子,因此我有权指望......""公爵,劳您驾,请到我那边的客厅来一下,"尼娜.亚历山德罗芙娜亲自出现在门口,来叫公爵过去.

"宝贝儿,你想想",将军叫道,"原来,我还抱过公爵哩."尼娜.亚历山德罗芙娜不以为然地望了将军一眼,又像寻问究竟似地望了望公爵,但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公爵跟着她前往客厅;但是他俩走进客厅后刚落座,尼娜.亚历山德罗芙娜刚开始压低了声音匆匆告诉公爵什么事情的时候,将军也冷不防亲自枉驾来到了客厅.尼娜.亚历山德罗芙娜立刻闭上了嘴,并带着明显的懊恼低下头去编织什么东西.将军对这种懊恼也许早已觉察,但是他依旧眉飞色舞,兴致勃勃.

他向尼娜.娜亚历山德罗芙娜说道:"我的亡友之子!真是不期而遇!我早就丢诸脑后,不再想它.但是,宝贝儿,你难道不记得我的亡友尼古拉.利沃维奇了吗?你还遇见过他......在特维尔?""我不记得尼古拉.利沃维奇了.他就是令尊?"她问公爵.

"就是家父;但是他好像不是死在特维尔,而是死在伊丽莎白格勒,"公爵怯生生地对将军说."我是听帕夫利谢夫告诉我的.""是在特维尔,"将军肯定道,"他是在临死前,还在病情恶化之前调到特维尔去的.您那时候还小,记不得调动的事,也记不得举家搬迁的事;帕夫利谢夫也可能记错了,虽然此公是位大好人.""您也认识帕夫利谢夫?""是位少有的好人,不过我是亲眼看着令尊去世的.弥留之际,我亲自祝福过他......""先父是在受审时死去的,"公爵又说,"虽然我怎么也打听不出来,他究竟犯了什么罪;他死在医院里.""噢,这是因为列兵科尔帕科夫一案,毫无疑问,令尊本来可以被判无罪的.""是吗?您有把握吗?"公爵兴趣盎然地问道.

"还用说!"将军叫道."法庭未作任何裁决就被撤消了嘛.这案很棘手!甚至可以说有几分神秘.连长拉里翁诺夫上尉病危;令尊奉命暂时代理他的职务;很好嘛.列兵科尔帕科夫犯了盗窃罪,偷了一名弟兄补鞋用的皮子,拿去换酒喝了;很好嘛.令尊(请注意,这是当着上士和军曹的面)把科尔帕科夫狠了一通,并说要用树条抽他.很好嘛.科尔帕科夫回到兵营,躺到床上,一刻钟后竟一命呜呼了.太妙了,但这事也太意外了,几乎不可思议.如此这般一商量,只好把科尔帕科夫先埋了再说;令尊据实上报,接着又把科尔帕科夫从花名册上除了名.似乎没有比这更自然的了,对不对?但是过了整整半年工夫,有一天全旅阅兵,列兵科尔帕科夫竟若无其事地出现在同一师同一旅的新地步兵团(这故事是将军信口胡诌的,这个步兵团名称,也是从格里鲍耶多夫的剧本《聪明误》中借用的.)第二营第三连!""怎么!"公爵惊讶得情不自禁地叫了起来.

"不是这样的,弄错了!"尼娜.亚历山德罗芙娜蓦地对公爵说,几乎用一种伤感的神情望着他."Monmarisetrompe."(法语:我的丈夫弄错了.)"但是,宝贝儿,setormpe,这话好说,但是假如是你,这事怎么解决呢!当时,大家都没辙了.我第一个就会说,qu′onsetromp(法语:他们弄错了.).但是,我是这件无头公案的目击者,而且是亲自参加了调查组的.所有出面对质的人都说,这人就是列兵科尔帕科夫,完全是同一个人,也就是半年前使用普通葬礼.在鼓声中埋葬的那个列兵科尔帕科夫.这事确实蹊跷,简直不可思议,我同意这说法,但是......""爸爸,给您开好饭了,"瓦尔瓦拉.阿尔达利翁诺芙娜走进屋来通知他说.

"啊,这好极了,太妙了!我简直饿坏了......然而,这事甚至可以说是心理的......""菜汤又要凉了,"瓦里娅(瓦尔瓦拉的小名.)不耐烦地说道.

"马上,马上就来,"将军一面走出房间,一面喃喃自语,"而且无论怎样调查......"已经走到走廊上了,还可以听见他在唠叨.

"倘若您住在舍下,请您对阿尔达利翁.亚历山德罗维奇多多包涵,"尼娜.亚历山德罗芙娜对公爵说,"不过,他也不会太打扰您,他连饭也是单独吃的.您得承认,任何人都有自己的缺点和......特点,有些人比让人戳脊梁骨的那些人,缺点恐怕还多些.我有一事相求:倘若拙夫向您要房租,请您告诉他已经交给我了.换句话说,您即使交给阿尔达利翁.亚历山德罗维奇,我们也会算您已经交了房租的,我之所以请您这样做,无非怕弄错罢了......这是什么,瓦里娅?"瓦里娅回到屋里后,把纳斯塔西娅.菲利波芙娜的照片默默地递给了母亲.尼娜.亚历山德罗芙娜接过照片,打了个哆嗦,先是好像恐惧地,然后又以一种心灰意冷的苦涩感,把这照片端详了片刻.最后才抬起疑问的目光望了望瓦里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