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十五章(第3/3页)

"如果你快饿死了,还好说,可是人家说你薪金很高,收入也不薄呀!再说,姑且不算你所受的耻辱吧,你竟肯把一个你所憎恨的妻子娶过门去!(因为你恨我,我是知道的!)不,现在我信了,像你这样的人,为了几个钱是会杀人的!他们这帮人现在满脑子都是钱,而且贪得无厌,见钱眼开,什么傻事都做得出来.自己还乳臭未干,就挖空心思想去放高利贷.前不久,我看到一条新闻,讲一个人把一块绸子缠在剃刀上,绑紧了,打后面悄悄跑过去,像宰头羊似的杀死了自己的朋友.哼!你是个无耻之徒!我无耻,你比我更无耻.我且不说那位手持花束前来祝贺我过生日的人了(指托茨基.他送来一束茶花,祝贺纳斯塔西娅.菲利波芙娜的生日.参见下文.)......""纳斯塔西娅.菲利波芙娜,您怎么变成这样!"将军十分伤心地举起两手轻轻一拍,"您从前是那么温文尔雅,谈吐是那么细腻委婉,可现在!这张嘴多厉害!说的话多尖刻!""我现在有了点醉意,将军,"纳斯塔西娅.菲利波芙娜突然笑道,"我想喝个痛快!今天是我的生日,我的休假日,我的华诞,我早就在等待这一天了.达里娅.阿列克谢耶芙娜,您看见这位手持花束的人了吗?就是这位Monsieurauxcamélias(法语:拿茶花的先生.)?瞧他坐在那里冲我们笑哩......""我没有笑,纳斯塔西娅.菲利波芙娜,我在洗耳恭听,"托茨基庄重地反驳道.

"嗯,我干吗折磨了他整整五年而不放他走呢?值得这样对待他吗!他是罪有应得......他会认为我忘恩负义,对不起他:他会说,他让我受了教育,把我当伯爵夫人一样供养着,不知道花了多少钱,还在乡下就给我挑了个好婆家,这里又给我找了个加涅奇卡;你猜怎么着:这五年,我没跟他同居,可是钱还是向他拿了,我以为我这样做是对的!瞧,我都把自己弄糊涂了!你刚才说,十万卢布可以收下,如果觉得恶心,就把他轰走.这事也确实叫人恶心......其实,我早就可以嫁人了,倒不是说嫁给加涅奇卡,但是也叫人恶心透了.那为什么我又要愤愤然浪费这五年光阴呢!信不信由你,大约四年前吧,我有时候想,我何不当真嫁给我那位阿法纳西.伊万诺维奇呢?我那时候正在气头上,所以这样想;那时候,我头脑里翻来覆去,什么念头没有啊;要知道,我会强迫他娶我.你信不信,他曾经死乞白赖地求过我?他自然在撒谎,但这人非常好色,熬不住的.但是后来,谢谢上帝,我转念一想:他值得我这样恨他吗!当时,我突然觉得他很让我恶心,即使他亲自登门求亲,我也不会嫁给他.整整五年,我都在搔首弄姿,假作正经!不,还不如到街头鬼混的好,这才是我应该去的地方!要不就跟罗戈任一道寻欢作乐,要不,明天就去给人当洗衣妇!因为我身上没有一样东西是自己的;我要走,就把一切掷还给他,最后一件衣服都不留下,如果我什么也没有了,谁还会娶我呢,你问问加尼亚,他会娶我吗?连费德先科都不会娶我!......""费德先科也许不会娶的,纳斯塔西娅.菲利波芙娜,我这人有啥说啥,"费德先科打断她的话道,"可是公爵会娶的!瞧您坐在那里哭天抹泪的,倒是抬起头来瞧瞧公爵呀!我早就在冷眼旁观了......"纳斯塔西娅.菲利波芙娜好奇地向公爵扭过头来.

"真的?"她问.

"真的,"公爵低语.

"娶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娘们!"

"我会娶的,纳斯塔西娅.菲利波芙娜......""又出了件天下奇闻!"将军嘟囔道."不过也在意料之中."纳斯塔西娅.菲利波芙娜在继续打量公爵,公爵则用一种悲哀.严峻.洞察幽微的目光望着纳斯塔西娅.菲利波芙娜的脸.

"瞧,又出了个怪人!"她又向达里娅.阿列克谢耶芙娜扭过头去,突然说道,"要知道他确实出于好心,我了解他.我找到了个大善人!不过话又说回来,也许,人家说得对,说他......有点那个.你既然这样钟情于我,居然愿意娶一个卖给罗戈任的女人做自己的妻子,而且还让她嫁给自己,嫁给一个公爵,那你准备靠什么来养家糊口呢?......""纳斯塔西娅.菲利波芙娜,我娶的是清清白白的您,而不是一个卖给罗戈任的女人.""我还清白?""对,您.","嗯,这话是在那儿......从小说里找来的!亲爱的公爵,这是老掉牙了的胡说八道,现今这世道变聪明了,这全是一派胡言!再说你哪能结婚呢,你自己都需要找个保姆伺候!"公爵站起来,虽然声音发抖而又胆怯,但与此同时,又以一种坚定不疑的神态说道:"我什么也不知道,纳斯塔西娅.菲利波芙娜,也没见过任何世面,您说得对,但是我......我认为,这是您给我面子,而不是我给您面子.我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可是您却受苦受难,出污泥而不染,这就很了不起嘛.您凭什么要感到羞愧,而且要跟罗戈任走呢?这是一时感情冲动......您把七万五千卢布退给了托茨基先生,还说要把这里的一切抛弃掉,这是这里的任何人都做不到的.我......纳斯塔西娅.菲利波芙娜......我爱您.我要为您去死,纳斯塔西娅.菲利波芙娜.我不许任何人对您说三道四,纳斯塔西娅.菲利波芙娜......如果我们穷,我会去工作的,纳斯塔西娅.菲利波芙娜......"当他说最后几句话时,可以听到费德先科和列别杰夫的窃笑声,连将军也不以为然地从喉咙里发出一种鸭叫似的响声.普季岑和托茨基不能不粲然一笑,但是忍住了.其余的人惊奇得一个个张大了嘴.

"......但是我们,也许,不会穷的,而且会很富,纳斯塔西娅.菲利波芙娜,"公爵仍旧用刚才那种怯生生的声音说道."不过,我没有把握,可惜今天一整天,直到现在,我还什么也没打听出来,但是我在瑞士的时候,收到由一位萨拉兹金先生从莫斯科寄来的信,他通知我,似乎我可以得到一笔很大的遗产.这就是那封信......"公爵果真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

"他不是说胡话吧?"将军嘟囔道."真是一所疯人院!"霎时间一片哑默.

"公爵,您刚才好像说,这封信是萨拉兹金写给您的?"普季岑问,"这是法律界很有名的一个人;他是很有名的事务代理人,如果真是他通知您的,那您可以完全相信.好在我认识他的笔迹,因为不久前我刚跟他打过交道......如果您让我看看,我也许可能给您说出些什么来."公爵手有点发抖地把信默默地递给了他.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将军猛地醒悟过来,像疯子似地望着大家,"难道当真有遗产?"普季岑在看信,大家的视线全集中到他身上.普遍的好奇心这时又取得了一个新的异乎寻常的推动力.费德先科坐不住了;罗戈任莫名其妙地和非常不安地把目光一会儿投向公爵,一会儿投向普季岑.达里娅.阿列克谢耶芙娜如坐针毡地在等候下文.甚至列别杰夫也忍不住从自己那个旮旯里走出来,弯腰曲背地趴在普季岑背后,看那封信,那模样倒像担心有人会立刻给他一顿拳打脚踢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