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十章(1)

伊波利特在薇拉.列别杰娃端来的茶杯里润了润嘴唇,就把茶杯放到小桌上,似乎不好意思起来,有点难为情地环顾了一下四周.

"利扎韦塔.普罗科菲耶芙娜,您瞧这些茶杯,"他有点奇怪地匆匆说道,"这些茶杯大概是上等的瓷器,过去一直放在列别杰夫的玻璃柜里锁着;照例......从来不用......这是他妻子的陪嫁......这些东西照例从来不用......可这回他把茶杯拿出来了,不用说,为了招待你们,他太高兴了......"他本来还想说几句,但是没找到适当的词儿.

"我早料到他会不好意思的!"叶夫根尼.帕夫洛维奇蓦地向公爵耳语,"这可危险呀,啊?这征兆十拿九稳,现在,他怀恨在心,一定会做出什么惊人之举,这样,利扎韦塔.普罗科菲耶芙娜就坐不住了."公爵疑惑地望了望他.

"您不怕他做出惊人之举吗?"叶夫根尼.帕夫洛维奇追问道."我也不怕,甚至准备洗耳恭听;说实在的,我真希望我们这位亲爱的利扎韦塔.普罗科菲耶芙娜受到惩罚,而且就在今天,马上;不看到我就不走.您好像在发寒热?""以后再说,别打岔.是的,我有点不舒服,"公爵心不在焉,甚至不耐烦地答道.他听见了自己的名字,伊波利特正在谈他.

"您不信?"伊波利特歇斯底里地笑道,"这不足为奇,可是公爵肯定一说就信,而且丝毫不会感到奇怪.""听见了吗,公爵?"利扎韦塔.普罗科菲耶芙娜转过身来问公爵,"听见了吗?"周围的人都笑了.列别杰夫急急忙忙探身向前,在利扎韦塔.普罗科菲耶芙娜面前转来转去.

"他说,这装腔作势的家伙,也就是你的这位房东......给那位先生改过文章,就是方才宣读的诋毁你的那篇文章."公爵诧异地望了望列别杰夫.

"你干吗不作声?"利扎韦塔.普罗科菲耶芙娜甚至向他跺了跺脚.

"也没什么,"公爵喃喃道,继续打量着列别杰夫,"我早就看出来是他改的.""真的?"利扎韦塔.普罗科菲耶芙娜又迅速转过身去问列别杰夫.

"千真万确,将军夫人!"列别杰夫将手贴在心口,肯定而又毫不犹豫地答道.

"好像还挺得意似的!"她差点没从椅子上跳起来.

"我卑鄙,卑鄙!"列别杰夫嘟囔道,一面说,一面捶打自己的胸脯,低下了头,而且越垂越低.

"我才不管你卑鄙不卑鄙呢!他以为一说卑鄙就没事了.公爵,我再说一遍,你成天跟这些小人鬼混,不觉得羞耻吗?我永远不能原谅你!""公爵会原谅我的!"列别杰夫颇有信心而又十分感动地说道.

"纯粹出于哥们义气,"凯勒尔突然跳过来,径直对利扎韦塔.普罗科菲耶芙娜大声地.响亮地说道,"纯粹出于哥们义气,夫人,决不落井下石,决不出卖朋友,我方才才隐瞒了关于他参与修改这件事,尽管他方才还提议让我们滚出去,这话您自己也听见了.为了还事实以真相,我承认,我的确曾经请教过他,给了他六个卢布,但决不是请他作文字上的修改,而仅仅是为了请他提供一些我多半不知道的事实,因为他是知情人.其中有关鞋罩的事,有关住在瑞士教授家狼吞虎咽的事,有关五十卢布,而不是二百五十卢布的事,一句话,所有这类事,统统出于他的手笔,给了他六个卢布,但是文字上没作修改.""我必须指出,"列别杰夫在一片哄堂大笑声中,心急而又迫不及待地用吞吞吐吐的声音打断凯勒尔的话道,"我只修改了这篇文章的头一半,因为中间部分我们的意见不合,同时又对其中的一个提法发生了争论,因此后一半我没改,因此所有文理不通之处(其中有许多文理不通的地方),本人概不负责,您哪......""瞧,他操心的就是这个!"利扎韦塔.普罗科菲耶芙娜叫道.

"请问,"叶夫根尼.帕夫洛维奇问凯勒尔,"这篇文章是什么时候修改的?""昨天上午,"凯勒尔说,"我们见了一次面,双方保证严守秘密.""也就是正当他在你面前奉承巴结,口口声声向你保证效忠的时候!唉,都是些卑鄙小人!我不要你的普希金了,你女儿也不用上我家去了!"利扎韦塔.普罗科菲耶芙娜本想站起来,但又突然怒气冲冲地对笑而不语的伊波利特说道:"怎么啦,亲爱的,你想让我在这里供人耻笑吗!""哪有这事,"伊波利特苦笑道,"但是,最使我吃惊的还是您那非常古怪的性格,利扎韦塔.普罗科菲耶芙娜;我承认,我是故意使坏,才提到列别杰夫这事的,我知道您一听肯定会暴跳如雷,而且就您会这样,因为公爵肯定会原谅他的,而且大概已经原谅他了......甚至在脑子里早想好了道歉的话也说不定,是不是这样,公爵,我说得对不对?"他说着说着,又喘起来,一种奇怪的激动状态,随着他说的每句话不断增长.

"是吗?......"利扎韦塔.普罗科菲耶芙娜愤怒地说,对他阴阳怪气的声调感到奇怪,"是吗?""我经常听人家说起您,都不外这一类......我十分高兴......学会了十二万分地尊敬您,"伊波利特接着说道.

他说的是一套,可是好像话里有话,想说的是完全另一套.他话里带刺,与此同时又显得异常激动,疑神疑鬼地东张西望,说话很乱,前言不对后语,因此,这一切,再加上他那一副痨病鬼的模样和奇怪的.闪亮的.仿佛发狂似的眼神,不由得继续引起人们对他的注意.

"话又说回来,我这人完全没有见过世面(我承认这点),但是我感到很惊奇,您不仅自己留下来,跟我们这些您认为是下三流的人为伍,而且您还把这几位......小姐留下来听这种乌七八糟的事,虽然她们读过小说,什么都知道.然而,也许,我不知道......因为我说话颠三倒四,但是,无论如何,除了您以外,谁还会留下来呢......而且应一个毛孩子之请(是的,一个毛孩子,我又只好承认),跟他促膝长谈,而且对一切......都表示同情......就为了......第二天令人想起来都觉得羞耻......(话又说回来,我同意,我可能词不达意),我对这一切都十分赞赏,并且表示深深的敬意,虽然从您丈夫将军大人的脸上可以看出来,这一切对于他是多么不愉快......嘻嘻!"他嘻嘻嘻地笑起来,说话完全乱了套,接着又突然咳起嗽来,约莫有两分钟没法接着说下去.

"瞧他上气不接下气那样儿!"利扎韦塔.普罗科菲耶芙娜冷冷地.不客气地说道,同时板起脸,好奇地打量着他,"嗯,好孩子,跟你聊够了.该回家啦!""先生,请允许我也对您说几句话,"伊万.费奥多罗维奇失去了最后一点耐心,突然怒气冲冲地说道,"内人留下,是因为列夫.尼古拉耶维奇公爵住在这里,而公爵是我们大家的朋友和邻居,因此无论如何轮不到您这个年轻人来对利扎韦塔.普罗科菲耶芙娜的行为说三道四,至于我脸上的表情,也同样轮不到您来当着我的面公开点破.内人之所以留在这里,先生."他又接着说下去,几乎越说越有气,"倒毋宁说是觉得奇怪和出于如今人人都能理解的好奇心的驱使,想看看你们这帮奇怪的年轻人.我自己也留下来了,就像我有时候也会伫立街头,看到什么可看的东西,想看个究竟一样,只是为了看......看......看......""看个稀罕,"叶夫根尼.帕夫洛维奇提醒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