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四章(2)(第2/3页)

"显然,他不是一下子把他们全吃掉,也许在十五年或二十年间才吃掉这么多,那就完全可以理解,而且是一件十分自然的事了......""还自然?""就是自然嘛!"列别杰夫以一种学究式的固执反唇相讥道,"除此以外,天主教的修士,就其本性来说,天生容易上钩而又十分好奇,可以轻而易举地把他们骗进森林或者随便什么背静的地方,然后用上述办法杀而食之,......至于被吃掉的人是不是显得太多了,甚至达到了食人无算.漫无节制的地步,对此我无意争论.""诸位,这是真的也说不定,"公爵蓦地说道.

在此以前,他一直默默地听着争论双方的意见,无意介入谈话;常常,紧接着一声哄堂大笑之后,他也发出会心的微笑.看得出来,他看见大家这么开心,这么热闹,非常高兴;甚至看见他们开怀畅饮,也非常高兴.整个晚上,他一句话不说也说不定,但是不知怎么一来,他突然想说话了.他的话说得非常严肃,以致大家都好奇地突然转过头来看他.

"诸位,我想说的是过去的确常常发生这样的饥荒.虽然我对历史知之甚少,不过这样的事我也听说过.看来,想必是这样的.我曾经到过瑞士的山区,非常吃惊地看到一座座古代骑士的废弃的城堡,这些城堡建筑在山坡上,下临悬崖峭壁,这些悬崖至少有半俄里高(如果从盘山小道攀援而上,足有好几俄里高).城堡是什么,不言而喻:就是一大堆石头.工程浩大,令人难以想象!这当然都是那些贫苦的农奴建造的.再说,他们还要缴纳各种赋税,养活神职人员.他们哪里还能养家糊口和种地呢?他们当时的人数很少,想必活活饿死了,也许根本就没有东西吃.我有时候甚至想:在当时,这些人怎么没有完全绝种呢,他们居然没有出什么事,他们是怎么咬牙挺过来的呢?肯定有一些视人命如草芥的人,也许这种人还很多,列别杰夫在这一点上无疑是对的.不过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偏偏要把修士拉扯进来,他想用这事说明什么呢?""他大概想借此说明,在十二世纪,只有修士尚可一吃,因为只有修士身上有膘,"加夫里拉.阿尔达利翁诺维奇说.

"这说法极妙,而且很有见地!"列别杰夫叫道,"因为他根本就没有碰过俗家子弟.在六十名神职人员中居然没有一名俗家子弟,这是一种可怕的想法,富有历史观的想法,由统计得出的想法,最后,便由一位能人根据这样的事实写成了历史;因为他把下面这件事提高到数学般精确,即神职人员起码比当时的所有其他人过得幸福.舒适六十倍.也许起码比所有其他人也要胖六十倍......""夸大了,夸大了,列别杰夫!"周围的人哈哈大笑.

"我同意,这是一个具有历史观的想法,但是您究竟要说明什么呢?"公爵继续问道.(他说话的态度十分严肃,大家都在嘲笑列别杰夫,但是他对列别杰夫却毫无取笑和嘲弄之意,在这帮人的普遍调侃声中,他说话的口吻,听起来,就不由得有点儿滑稽了;再过不大一会儿,大家就会反过来嘲笑他了,但是他对这点却视而不见.)"公爵,难道您看不出来他是个疯子吗?"叶夫根尼.帕夫洛维奇向他弯过腰去说道."方才这里有人告诉我,他想当律师和发表辩护演说想得发了疯,他还想去参加考试.我倒想看看他怎么出洋相.""我要得出一个重大结论,"这时,列别杰夫大声吼道."但是先让我们分析一下案犯的心理和法律状况.我们看到,这一案犯,或者可以称之为我的当事人吧,尽管他再也找不到其他吃的东西,在他那奇异经历的整个过程中,他也曾经几次表露出悔罪之意,即放弃吃神职人员.我们从下列事实可以清楚地看到这点:我曾经提到,他毕竟吃了五名或六名婴儿,相比较而言,这一数字微不足道,但是从另一方面说,还是意味深长的.看得出来,他受到可怕的良心谴责(因为我的这位当事人是笃信宗教的.有良心的,我将在下面向诸位证明这点),他为了尽可能减轻自己的罪孽,作为尝试,他六次将吃修士改为吃俗家人.至于说这是一种尝试,那是没有疑问的;因为如果仅仅为了改换一下口味,那六名婴儿这一数字就未免太微不足道了:为什么仅仅六名,而不是三十名呢?(我以一半对一半来说.)但是,如果这只是一种尝试,仅仅出于害怕亵du神灵和侮辱教会的话,那么‘六,这一数字就变得很好理解了;因为尝试肯定不会成功,所以尝试六次也足以消除良心的谴责了.第一,依我看,婴儿未免太小,太小就是不大,所以在一定时间内,吃俗家婴儿之数,就比吃神职人员之数多出二至四倍,所以他的罪孽虽然从一方面说减轻了,可是说到底,从另一方面说,罪孽还是增加了,质没有增加,量却增多了.我所以能够这样来判断,诸位,这是因为我,当然喽,深入到十二世纪的一名案犯的心田之中.至于说我,我是十九世纪的人,我的看法可能与过去有别,特此奉告,因此,诸位,你们大可不必向我龇牙咧嘴,而将军,您这样做,就更加有失体统了.第二,根据我个人的意见,婴儿缺乏营养,也许,甚至太甜,也太腻了,因此满足不了他的需要,只会留下良心的谴责.现在是结局,是终场,诸位,古代和当代一个十分重大问题的答案就包含在这一终场之中!到头来,这案犯却去向修道院自首,自动向政府投案.请问,根据当时的法令,等待他的将是怎样的酷刑啊,......他将受到车裂还是火刑呢?是谁敦促他去自首的呢?他为什么不简简单单地停在六十这一数字上,从此洗手不干,严守秘密,直到咽气呢?为什么不简简单单地从此不再吃修士,隐姓埋名,忏悔苦修,了此余生呢?最后他为什么不自己去当修士呢?问题的答案就在这里!可见,自有一种比火刑,甚至比二十年的吃人习惯更强大的东西!可见,自有一种无比强大的思想,压倒了所有这些不幸.歉收.折磨.瘟疫.麻疯病,以及所有这些地狱般的痛苦,如果人类没有这一思想,就无法忍受这地狱般的痛苦了......这思想就是一种约束力,它为人指点迷津,使生命之泉更充沛,更能孕育生灵和万物!请诸位多多指教,在我们这个罪恶充斥和铁路密布的时代,有没有什么东西类似于这种约束力......本来我应当说在我们这个轮船充斥和铁路密布的时代,但是我把它说成了:在我们这个罪恶充斥和铁路密布的时代(在俄语中,罪恶(порок)与轮船(парохол)谐音,故有此说.但列别杰夫这样说是故意的,借以说明资本主义带来的罪恶.),因为我喝醉了,但是我这样说自有道理!请问,现在有没有一种思想,足以把现在的人类团结在一起,哪怕只有古代那种约束力.凝聚力的一半呢?最后,你们敢不敢说,在这颗‘星,(指《新约.启示录》中所说的"苦涩星",一译"茵陈".)下面,在把人们禁锢住的这面网下面,生命之泉尚未枯竭,没有被搅浑呢?大可不必用你们的丰衣足食,用你们的财富.饥荒减少和交通发达来吓唬我!财富多了,但是约束力.凝聚力少了;把人们团结在一起的思想没有了;一切都变得软绵绵的,一切都萎靡不振,大家都萎靡不振!我们大家,大家,大家都萎靡不振!......但是够了,现在的问题不在这里,现在的问题是,最最尊敬的公爵,我们是不是该张罗早就给客人们预备下了的下酒菜呢?"列别杰夫的皇皇弘论本来几乎把他的某些听众弄得怒不可遏(应当指出,在所有这段时间里,酒瓶不断在开),但是他的演说最后竟以下酒菜这一出人意料的收尾作结,立刻使所有的论敌与他言归于好了.他自己称这一结尾是"妙不可言地.律师式地使事情急转直下".又响起了愉快的笑声,客人们又活跃起来;大家都从桌旁站起来,舒展一下四肢,在凉台上走动了走动.只有凯勒尔对列别杰夫的皇皇弘论不满,而且神态异常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