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七章(2)

"他说了半天就是要人家来抓住他的手;就是为了这个,他才念了他那个小本上写的玩意儿,"罗戈任说."再见了,公爵.唉,坐了老半天,坐出了这德行;骨头都坐疼了.""捷连季耶夫,如果您当真想自杀,"叶夫根尼.帕夫洛维奇笑道,"听到这样的恭维话以后,我要是您呀,就偏不自杀,存心气他们.""他们非常想看到我是怎么自杀的!"伊波利特不客气地回敬道.

他说这话的时候好像要向他扑过去似的.

"看不到,他们会觉得遗憾的.""那么,您也以为看不到吗?""我无意煽动您;相反,我认为您很可能开枪自杀.最要紧的是您别生气......"叶夫根尼.帕夫洛维奇拉长了声音说道,他以一种保护人的口吻故意把自己的话拉长.

"我现在才看到,给他们念这个本子犯了大错误!"伊波利特说,他蓦地用一种十分信赖的神态看着叶夫根尼.帕夫洛维奇,好像向一位朋友请教好意的忠告似的.

"您现在的处境很可笑,但是......说真的,我也不知道该替您出个什么主意,"叶夫根尼.帕夫洛维奇微笑着回答.

伊波利特板着脸,目不转睛地逼视着他,一言不发.可以想象,他有时几乎完全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不行,您哪,对不起,您哪,这样做太那个了,您哪,"列别杰夫说,"说什么‘我到公园里去自杀,免得人家感到不安,!他自以为走下台阶,向花园迈出三步,就不会使人家感到不安了.""诸位......"公爵想开口.

"不行,您哪,对不起,您哪,最尊敬的公爵,"列别杰夫拼命抓住他不放,"因为您自己也看到,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再说,起码有一半客人也持有相同的看法,并且坚信,现在,他刚才说了那番话以后,已经骑虎难下,出于面子,也非开枪自杀不可,我是主人,因此当着诸位目击者的面,我宣布,我请您助我一臂之力!""要我做什么呢,列别杰夫?我很乐意助您一臂之力.""做这样几件事,您哪:第一,让他立刻交出他向我们大吹大擂的那支手枪及全部弹药.如果他交出来,鉴于他有病,我同意让他今天在这幢房子里过夜,当然必须接受我的监督.但是明天,他一定得走,爱上哪儿上哪儿;对不起,公爵!假如他不交出武器,我就立刻上前抓住他的手,我抓住一只,将军抓住另一只,立刻派人去报告警察,那时候,这事就移交警察局审理了.费德先科先生,凭咱俩的交情,您去一趟,行不?"掀起了七嘴八舌的一片骚乱;列别杰夫越说越来火,渐渐过了头;费德先科准备到警察局去;加尼亚喋喋不休地硬说,没有任何人会开枪自杀的.叶夫根尼.帕夫洛维奇则一声不吭.

"公爵,您跳过钟楼吗?"伊波利特忽然低声问他.

"没—没有......"公爵天真地答道.

"难道您以为我没有预见到有人会对我这样恨之入骨吗?"伊波利特又低声问道,两眼闪着光,望着公爵,仿佛当真在等候他回答似的."够了!"他突然向全体听众喊道,"我错了......大错特错了!列别杰夫,给您钥匙(他掏出一个小钱包,又从里面掏出一个钢制的钥匙圈,上面挂着三.四把不大的钥匙),就这把,到数第二把......科利亚会告诉您的......科利亚!科利亚呢?"他叫道,眼睛看着科利亚,但是没看见他,"对......他会告诉您的;他方才跟我一起归置口袋来着.您领他去,科利亚;就在公爵书房的桌子底下......我那只布口袋......用这把钥匙开,在布袋下面的一只小箱子里......我的手枪和火yao筒.方才,他亲自归置的,列别杰夫先生,他会告诉您的;但是有个条件,明天一早我回彼得堡的时,您必须把手枪还给我.听见了吗?我是为了公爵才这么做的;不是为了您.""这样就好了嘛!"列别杰夫一把抓住钥匙,恶狠狠地冷笑着,跑到隔壁屋里去了.

科利亚欲行又止,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但是列别杰夫把他拉走了.

伊波利特望着嘻笑颜开的众宾客.公爵发现他的牙齿在作对儿厮打,仿佛在打非常剧烈的冷战似的.

"这些人真是混蛋!"伊波利特怒气冲冲地又对公爵低语.他对公爵说话的时候,总是弯下身子,说悄悄话.

"别理他们;您身体太弱......""我马上,马上......马上走."他蓦地拥抱了一下公爵.

"您大概以为我是疯子吧?"他看了看他,异样地笑起来.

"不,但是您......"

"马上,马上,您别说话;什么也别说;您站好......我想看看您的眼睛......就这么站着,让我看看.我在跟一个真正的人告别."他站着,一动不动地望着公爵,一言不发,看了约莫十秒钟,他的脸十分苍白,两鬓都被汗水打湿了,他伸出一只手,异样地抓住公爵,仿佛怕把他放跑了似的.

"伊波利特,伊波利特,您怎么啦?"公爵叫道.

"马上......够了......我要躺下.我要为太阳的健康喝口酒......我要,我要,别管我!"他从桌上迅速抓起酒杯,从原地一个箭步冲了出去,转眼之间就到了凉台的出口处.公爵本想跟他跑出去,但是无独有偶,偏偏在这当口,叶夫根尼.帕夫洛维奇向他伸出手来,跟他告别.过了一秒钟,凉台上突然发出一片惊叫.紧接着,慌乱的时刻便来临了.

原来,发生了这么一件事:

伊波利特走到凉台出口的紧边上的时候,便停了下来,左手拿着酒杯,右手插在右侧的大衣口袋里.凯勒尔后来肯定说,伊波利特还在这以前就一直把手插在右边的口袋里,当时,他正跟公爵说话,左手抓住公爵的肩膀和领子,据凯勒尔说,插在口袋里的这只右手,似乎一开始就引起他的疑心.不管怎么说吧,凯勒尔心里的某种不安,促使他紧随伊波利特之后跑了出去.但是连他也措手不及.他只看见,在伊波利特的右手,忽然有什么东西一亮,而且就在这一刹那,一把小型的袖珍手枪紧紧顶住了他的太阳穴.凯勒尔一个箭步冲过去抓住了他的手,但是就在这一刹那,伊波利特扣动了扳机.发出一声刺耳的.滞涩的扳机扣动声,但是没有听见随后的枪响.当凯勒尔一把抱住伊波利特的时候,伊波利特便倒在了他的怀里,似乎失去了知觉,也许他真的以为他已经被打死了.手枪已经抓在凯勒尔的手里.有几个人上前搀起伊波利特,端来了椅子,让他坐下,大家走过来把他团团围住,问长问短,又叫又嚷.大家都听到了扳机的扣动声,但是大家又都看到连皮也没有碰掉一块的那个大活人.伊波利特自己也坐在那里,不明白究竟出了什么事,他用莫名其妙的目光来回看着他周围的人.就在这时候,列别杰夫和科利亚跑了进来.

"没打响?"周围的人七嘴八舌地问.

"也许,没装火yao吧?"另一些人猜测.

"装了!"凯勒尔检查着手枪,宣布道,"不过......""当真没打响?""根本就没火帽,"凯勒尔告诉大家.

随后的狼狈场面简直一言难尽.最初的普遍恐惧,开始被一片哄笑声所代替;有些人甚至放声大笑,从中找到一种幸灾乐祸的快感.伊波利特歇斯底里地号啕大哭,绞着手,跑到所有人面前诉说,甚至跑到费德先科面前,用两手紧紧抓住他,向他赌神发咒,说他忘了,"完全无意地,并非故意地忘了"放火帽了,说什么"这些火帽不全在这里吗,就在坎肩的口袋里,大约有十枚"(他拿出来给周围所有的人看),他之所以没有预先放进去,是因为怕手枪放在口袋里无意中走火,他自以为,需要的时候,临时装也来得及,谁知道一下子竟忘了.他跑过去找公爵,找叶夫根尼.帕夫洛维奇,又向凯勒尔苦苦哀求,请他把手枪还给他,说他要立刻向大家证明,"他的名誉,名誉"......说他现在已经"名誉扫地了!......"他跌倒在地,终于真的失去了知觉.大家把他抬进了公爵的书房,列别杰夫的酒也完全醒了,他立刻派人去请大夫,他自己则跟女儿.儿子.布尔多夫斯基和将军一起留在病榻旁,伺候病人.当把失去知觉的伊波利特抬出去以后,凯勒尔往房间中央一站,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地当众宣布:"诸位,你们当中,如果有谁当着我的面,再一次怀疑,火帽是故意忘了放进去的,并且硬说,这位不幸的年轻人不过在演戏,那么你们当中的这家伙就别怪我对他不客气了."但是没人答理他.客人们终于三三两两和急急忙忙地走了.普季岑.加尼亚和罗戈任也一起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