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四(第3/4页)

“我正要找您,”他嚷道,一边拉住了他的袖管。“我从前是大学生,拉斯柯尔尼科夫……这您可以去调查,”他对那位先生说,“您过来,我指给您看看……”

他抓住了巡警的胳膊,把他拉到一条长椅跟前去了。

“您瞧,她喝得烂醉了。刚才她在林荫大道上走,谁知道她是什么人,可不像一个做生意的。大概什么地方有人把她灌醉了,诱骗了她……头一次嘛……您可懂我的意思?就这样被撵到街上来了。您瞧,衣服被扯破了,您瞧瞧,她的衣服是怎样穿上的:人家替她穿上的,不是她自己穿上的,不是熟手,而是一个男人替她穿上的。这是一眼就看得出的。现在您向这边瞧瞧,我并不认识刚才我要跟他打架的那个花花公子,我还是头一次看见他;但他也是刚才在路上看见她的,她喝醉了,不省人事,现在他很想走过来,把她弄到手——因为她醉成了这个样子——带她到什么地方去……大概是这么回事;请您相信我,我不会弄错的。我亲眼看见他盯住她,监视着她,是我才使他不能下手。现在他等着我走开。瞧,他现在稍为走开点儿站着,假装卷香烟……咱们有什么办法不让她落到他手里?咱们该怎样送她回家——想个办法吧!”

巡警立刻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就动起脑筋来。这个胖子先生的目的当然是一目了然的,只有这个年轻的女子需要了解一下。这个巡警弯下腰去,把头凑得更近些去仔细看她,脸上流露出由衷的怜悯。

“哎呀,多么可怜!”他摇摇头,说。“还完全像个小孩儿呢。有人诱骗了她,准是这样。喂,小姐,”他叫喊起来,“您住在哪里啊?”女郎睁开疲倦而没精打采的眼睛,茫然看看盘问她的人,挥手叫他走开。

“喂,”拉斯柯尔尼科夫说,“这儿有几个钱(他在口袋里掏摸了一阵,摸到二十戈比,掏了出来),拿这些钱去雇一辆马车,叫车夫送她回家。不过我们应当问清楚她的住址!”

“小姐,小姐?”巡警拿了钱,又叫喊起来。“我马上给您叫一辆马车,送您回家。告诉我送您到哪儿,好吗?您住在哪儿?”

“走开!烦死啦!……”女郎喃喃说,又挥手叫他走开。

“哎哟,哎哟,多么糟啊!哎哟,多么丢脸呀,姑娘,多么丢脸呀!”他又摇起头来,害臊、同情而又不满。“这件事不好办!”他转脸对拉斯柯尔尼科夫说,一边又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他觉得这个人当真很奇怪:衣服破破烂烂的,可是他却拿出钱来!

“您在离这儿很远的地方就看见她了吗?”巡警问他。

“我告诉您吧:她在我前面走,摇摇晃晃的,就在这儿林荫大道上走着。走到这条长椅跟前,她就倒在椅子上了。”

“哎哟,上帝,如今世界上发生了多么丢脸的事啊。这么一个黄毛丫头已经会喝得烂醉!有人诱骗了她,准是这样!你瞧,她的连衫裙也给扯破了……唉,如今出现了那么多下流的事……她也许是大家闺秀,也许是小家碧玉……如今这样的事多得很哪。她的样子好像是娇生惯养的,倒像个小姐,”他又弯下腰去看她。

说不定,他也有几个这样的女儿——“也像是娇生惯养的小姐”,装束入时,颇有大家闺秀的派头……“重要的是,”拉斯柯尔尼科夫很着急。“不让她落入这个坏蛋的手里!他为什么还要侮辱她!他的意图是一目了然的;瞧,这个流氓,他还不肯走呢!”

拉斯柯尔尼科夫提高了嗓子说,一边用手直指着他。那个人听到了这些话,又要发怒,可是他按捺住了心头的怒火,只鄙夷地瞥了一眼。接着他慢吞吞地走开了,走了十来步,又站住了。

“不落入他的手里——这办得到,”那个巡警若有所思地说。“只要她说出地址,要不然……小姐,小姐!”他又弯下腰去。

女郎忽然睁大了眼睛,仔细地看了一眼,仿佛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就从长椅上站了起来,朝她来的方向走回去。

“呸,这些不要脸的东西,纠缠不休!”她说着,又挥了一下手。她走得很快,但身子还是摇晃得很厉害。那个花花公子跟住她,但在另一条林荫道上走,一边目不转睛地看住她。

“放心,我不会让她落入他手里的,”小胡子坚决地说,也跟着他们走了。“唉,如今下流的事可多啦!”他唉声叹气地重说了一遍。

这当儿仿佛有个什么东西把拉斯柯尔尼科夫咬了一口;他刹那间感到一阵心痛。

“喂,听我说,”他在后面向小胡子叫喊。

那个小胡子掉转头来。

“随他们去吧!关你什么事?让他们去吧!让他去寻开心吧(他指指那个花花公子)。关你什么事?”

巡警摸不着头脑,睁大了眼睛望着。

拉斯柯尔尼科夫笑起来了。

“哎——哎呀!”巡警说着,把手一挥,就跟随着那个花花公子和女郎走了,大概他把拉斯柯尔尼科夫当作一个疯子,或者把他当作一个比疯子更糟的人。

“他把我的二十戈比拿走了,”只剩下了拉斯柯尔尼科夫一个人的时候,他愤愤地说。“让他去向那个人要几个钱,放那个女郎跟他走,就这样把事情结束……我管什么闲事啊?我应该帮助吗?有权利帮助吗?让他们互相活活地吃掉吧——关我什么事?我怎么可以把这二十戈比送人。难道这是我的钱吗?”

虽然他说了这些奇怪的话,但他的心情是很沉重的。他坐到那条空长椅上。他觉得思想很混乱……这当儿他什么都不能思考了。他很想打个盹儿,把一切忘掉,醒来后,重新开始……“一个可怜的姑娘!”他说着,打量了一下那条空着的长椅的一端。“她醒来后,会痛哭一场的,以后母亲会知道……开头打她耳光,然后拿鞭子抽她,痛苦,没脸见人……说不定还会把她撵出家门……即使不把她撵出,达里雅·弗兰卓夫娜之流也会听到风声的,我们的姑娘就要到处流浪……不久就会进医院(那些瞒着她们正派的母亲而暗地里干着不正当勾当的姑娘们总是这样下场),后来……后来又进医院……伏特加……酒店……再进医院……两三年后就残废了,她只活了十八岁或十九岁……难道我没见过这样的姑娘吗?她们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呢?她们都落到了这个地步……呸!这关我什么事!据说,应该如此。据说,每年应当有百分之几……滚到什么地方……见鬼去,使其余的人保持纯洁,不受妨害。百分之几!他们这些话的确说得很漂亮:这些话是这么令人欣慰,合乎科学。只有百分之几,因此不必担忧。如果换了个字眼,那就……也许会更使人不安……要是杜涅奇卡也在这百分之几里面呢!……不是在那个百分之几里面,而是在另一个百分之几里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