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七(第3/4页)

白铁门铃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他突然觉得好像房间里的东西都颤动起来。他甚至认真地谛听了一阵子。陌生人又拉了一下门铃,又等待着,突然,急不可耐地使出平生力气拉门上的把手。拉斯柯尔尼科夫恐惧地望着在铁环里跳动着的门钩,他不知所措地恐惧地等待着:门钩马上就要跳出来了。这当真是可能的:拉得多么猛啊。他想用手去按住门钩,可是那个人会发觉的。他又觉得一阵头昏。“我马上要昏倒了!”他脑海里闪过了这么一个念头。可是有个陌生人说起话来,他立刻惊醒过来了。

“她们在干什么啊,睡不醒呢,还是谁把她们掐死了?该死!”他像在桶里一样瓮声瓮气地叫起来,“喂,阿廖娜·伊凡诺夫娜,这个老妖怪!丽扎韦塔·伊凡诺夫娜,我的最漂亮的美人儿!开门!哼,该死的,她们在睡觉吗?”

他又勃然大怒,接连拉了十来次铃,用了很大的劲儿。不用说,这是个有权势的、跟这家关系密切的人。

这当儿,突然从不远的楼梯上传来了一阵细微急促的脚步声。又有一个人来了。拉斯柯尔尼科夫开头没有听清楚。

“怎么没有人?”那个来人声音响亮地蛮高兴地问第一个客人,后者又拉起门铃来。“您好,柯赫!”“从声音里听出来,大概是个很年轻的人。”拉斯柯尔尼科夫突然想。

“谁知道她们,我差不多要把门锁拉坏了,”柯赫回答道。“您认识我吗?”

“啊,对了!前天,我在‘冈布里努斯’连赢了您三局台球。”

“啊——啊——啊……”

“那么,她们不在家吗?奇怪。不过,讨厌极了。老太婆会上哪儿去?我有事呢。”

“老兄,我也有事呢!”

“哎!怎么办?那么,回去吧。哎!我想弄些钱!”那个青年突然大声地说。

“当然只好回去,她干吗约我来?这个老妖怪,她自己约我这个时候来的。我还是特地跑来的。见鬼,我真不明白,她上哪儿去了?这个老妖怪一年到头待在家里,精神萎靡,脚痛,这会儿却忽然出去溜达了!”

“不去问问看门人吗?”

“问什么?”

“她上哪儿去了,什么时候回来?”

“哼……见鬼……去问……她什么地方也不会去的……”他又拉了一下门把手。“见鬼,没有办法,走吧!”

“等一等!”那个青年突然叫喊起来。“您可要注意:拉起门来的时候,您可看见门在动吗?”

“真的吗?”

“这样看来,门没有锁上,只扣住了门钩!您听见门钩的响声吗?”

“真的吗?”

“您怎么不懂?这样看来,她们有一个在家里。如果她们都出去了,那就会在外面锁上门,而不会在里面扣住门钩。您可听见,门钩在当啷当啷地响?人在家里,才能在里面扣住门钩,您懂吗?这样看来,她们都在家里,但不开门!”

“对啊!真是这样!”柯赫感到惊讶,叫道。“她们在里面干什么!”他又发狂地拉起门来。

“等一等!”那个青年又叫起来。“您别拉了!恐怕出乱子了……您已经拉过铃,拉过门——她们不开;这样看来,她们两姐妹不是晕厥了,就是……”

“什么?”

“这样吧:我们去叫看门人来,让他来叫醒她们。”

“对!”两个人都下楼去了。

“别忙!您留在这儿,我跑下去找看门人。”

“我为什么留在这儿?”

“这有什么关系呢?……”

“好吧……”

“我将来要当侦查员!显然,显——而——易见,这儿出了乱子!”青年发急地叫着跑下楼去。

柯赫留下了,他又轻轻地拉了一下门铃,门铃叮叮当当地响了一阵。过后仿佛思索着和检查着,他轻轻地扭动了一下门把手,把它拉了一下,又放开了,想再次证实,门是不是只用门钩扣住着。接着,他气喘吁吁地弯下腰,朝锁眼里张望;可是钥匙插在里面的锁眼里,所以什么也看不见。

拉斯柯尔尼科夫紧紧地握住斧头站着,他仿佛在做梦。等到他们进去,他甚至准备跟他们厮打。他们敲门和商量着的时候,他好几次忽然想从门里面喊他们,立刻把这件事结束。有时他想跟他们对骂,戏弄他们,直到门打开为止。“但愿快些!”这个念头在他的脑海里闪过。

“但是他,见鬼……”

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消逝着,没有人来。柯赫着急起来。

“咳,见鬼!……”他等得不耐烦了,突然叫喊起来。他离开岗位也下楼去了,他急急地跑下楼去,靴子在楼梯上橐橐地响。脚步声沉寂了。

“天哪,怎么办?”

拉斯柯尔尼科夫拔出门钩,稍微打开门,什么声音也没有了,他突然不假思索便走了出来,尽可能紧地掩上了身后的门,下楼去了。

他已经走下三层楼梯,下面突然响起一阵喧闹声——往哪儿躲啊!没有地方可躲了。他正要往回跑,再躲进房间里去。

“哎,妖魔,鬼东西!捉住他!”

有个人叫嚷着,从房间里奔出来,跑下楼去了。他不是在奔跑,而是好像从楼梯上滚下去,一边放开喉咙大声叫喊:“米季卡!米季卡!米季卡!米季卡!去他妈的!”

这阵叫喊声以一阵尖叫声结束了;最后一阵声音是从院子里传来的;一片寂静。但是就在那一瞬间,有几个人高声地你一句我一句谈着,喧闹地上楼来了。他们有三四个人。他听见了那个年轻人的响亮的声音。“他们来了!”

他一筹莫展地迎着他们走去:听天由命!他们把他拦住,那就完了;他们让他过去,也完了:他们会记住他。他们已经逼近了;他们只相隔一条楼梯了,可是忽然出现了救星!在只跟他相隔几级楼梯的右首是一套空房间,门洞开着,这就是二楼上那套有几个工人在油漆的房间,可是现在他们都仿佛有意地走开了。大概是他们刚才叫嚷着下楼去。地板刚油漆过,房间中央放着一只木桶和一块瓦片,那块瓦片里盛着油漆,放着一把刷子。他一溜烟似的溜进开着的门里去了,躲在壁后,适巧他们也已经走到了楼梯的平台上。他们拐个弯又往上跑,打门前经过,高声地谈着话,上四楼去了。他等了一会儿,蹑着脚走出来,就往下跑。

楼梯上一个人也没有!在大门口也不见人影。他慌忙地跨过门限,往左拐弯,来到了大街上。

他很清楚地、十分清楚地知道,这个时候他们已经走进了房间,看到门没有扣上,一定会感到很惊讶的。因为刚才门是扣上的;他们已经在看尸体,他们立刻就猜度到,并且恍然大悟,原来凶手刚才是在这儿,及时往什么地方躲起来了,然后打他们跟前溜过,逃跑了;他们大概也会猜想到,当他们上楼来的时候,他待在那套空房间里。但他无论如何不敢走得很快,虽然离头一个拐弯处只有百来步路了。“要不要溜进一道大门里去,在那不熟识的楼梯上待一会儿?不,真糟!要不要把斧头扔掉?要不要叫一辆马车?真糟呀!真糟呀!”他终于走到了一条胡同口;他折入了胡同,吓得半死不活;他到了这儿,已经有一半获救了,这点他是明白的。因为在这儿他不大会引起怀疑,而且这儿来往的人很多,他好比一粒沙子混在他们里面。但这些烦恼已经把他弄得精疲力竭了,他勉强地走着,汗如雨下,脖颈被汗湿了。“瞧,这个人喝醉了!”当他向河边走去的时候,有人向他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