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若拉疏散不成回来之后,马上就跟沃洛佳和托里亚-奥尔洛夫建立了无话不谈的友好关系。不过他跟刘西雅的关系却是紧张而拘谨的。若拉住在新村里的一所小房子里,德国人对这些地方瞧不上眼,所以几个朋友大多是在若拉家里碰头。

在沃洛佳接到刘季柯夫给的任务,派他去侦察铅字的情况的第二天,他们三人就聚在若拉家里。若拉住的房间小得勉强可以放下一张床和一张小书桌,不过总算是个单间。从下亚力山德罗夫卡庄回来的万尼亚就在这里找到他们。万尼亚更消瘦了,他的衣服破旧了,满身尘土,——他还没有回家去过。但是他的情绪高昂、积极。

“你还有机会见到这个人吗?”他问沃洛佳。

“干什么?”

“请他准许立刻把奥列格-柯舍沃伊吸收进我们的小组。”

“他说暂时不要吸收什么人到我们的小组里来,只是先挑选一些合适的青年。”

“所以我说,要得到他的准许。”万尼亚说,“今天,比方说在天黑以前,你能不能碰到这个人?”

“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急?”沃洛佳说的时候有点生气。

“我来讲给你听‘为什么’……第一,奥列格是一个真正的好青年;第二,他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就是说,是一个可靠的青年;第三,他比若拉更熟悉高尔基学校七年级到九年级的孩子们,而留在城里的孩子们数这几班的最多……”

若拉迅速地抬起他的炯炯发光的黑眼睛望着沃洛佳,说道:“自从我疏散不成回来之后,就向你详细介绍过奥列格的为人。还应当考虑到,他就住在公园附近,对于完成交给我们的任务最有帮助……”

若拉有一种特长,善于用准确的句子表达他的意思,使他的意思显得非常郑重,简直像是指令。沃洛佳动摇起来。但是他记得刘季柯夫对他的警告,所以仍旧没有让步。

“好吧,”万尼亚说,“我可以再给你举一个理由,可是只能单独对你说。你们不生气吗?”他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带着刚毅而又难为情的微笑转过身来对着若拉和托里亚-奥尔洛夫说。

“搞秘密工作,个人根本不可以而且也不应当生气,只要对我们的目标有利,一切都应当服从。”若拉说完就和托里亚-奥尔洛夫一起走出房间。

“我可以证明,我对你的信任超过你对我的信任。”万尼亚微笑着说,但是这次微笑已经没有难为情的表情,现在完全是一个坚决而勇敢的人的刚毅的微笑了。实际上万尼亚就是这样的人。“若拉有没有对你讲过,瓦尔柯和我们一块回来了?”

“讲过。”

“你没有把这件事告诉那位同志吗?”

“没有……”

“那么,请你注意,奥列格和瓦尔柯有联系,而瓦尔柯正在寻找布尔什维克地下组织的关系……你把这个情况告诉那位同志。同时也转达我们的请求。告诉他,我们可以为奥列格担保……”

这样,命里注定沃洛佳在他答应刘季柯夫的日期之前就到中央工厂去了。

趁沃洛佳走开的当儿,万尼亚就派“雷响”托里亚去从旁探听,柯舍沃伊家里有没有驻扎德国人,能不能到他那里去。

“雷响”从公园街那边走近柯舍沃伊家的时候,看见门口站着一个德国哨兵,一个衣服破旧、生着满头柔软的黑发的俊俏妇人,赤着脚,满面泪痕地从屋子里跑出来,跑进柴房就不见了。接着托里亚听见从那边传来她的哭声,还有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安慰她。一个干瘦的、晒得黑黑的老妇人急匆匆地跑到门道里,青筋突露的手里提着一只水桶,用水桶从大桶里打了一桶水,又急急地回上房去。屋子里发生了一阵蚤乱,听到一个年轻的德国人的声音在盛气凌人地发脾气,还有几个女人的声音似乎在向他道歉。托里亚怕引起注意,不能再耽搁下去,就沿着公园绕过整整这一区,顺着和公园街平行的后街走近这所房子。但是从这里他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到了。托里亚看到邻家的院子也跟柯舍沃伊家的院子一样,前后都有门,可以通到两条街上。他就穿过邻家的菜园,在通菜园的柴房后墙边站了一会。

现在柴房里有三个妇女和一个男人的声音。一个年轻妇女的声音哭着说:“就是打死我,我也不回到屋子里去!……”

那个男人的声音愠怒地劝道:

“这倒不错!叫奥列格往哪儿住?还有娃娃呢?……”

“出卖灵魂的东西!为了半公升橄榄油!出卖灵魂的东西!……你总有一天还要听到我的消息,是的,你还会听到我的消息,你将来想到我会后悔的!”奥列格从莲娜-波兹德内雪娃家里出来,在回家的路上这样说着。嫉妒和自尊心受伤害,使他痛苦万分。血红的、灼人的夕阳直射着他的眼睛,在联成一串的红光圈里,一次又一次浮过莲娜的浅黑的秀丽的小脸、她身上那件沉甸甸的暗花衣服和钢琴旁边穿灰衣服的德国人。他不住地重复着:“出卖灵魂的东西!……出卖灵魂的东西!……”一种几乎是孩子气的痛苦使他喘不过气来。

他发现玛丽娜坐在柴房里。她双手捂着脸,覆着云一般柔软的黑发的头低垂着。家里的人都团团地围着她。

长退副官趁将军不在,想用冷水擦擦身子凉快凉快,就吩咐玛丽娜给他拿一个盆和一桶水来。玛丽娜拿着盆提着水推开餐室的门,副官已经脱得津赤条条地站在她面前。他的身子细长、雪白,“像条蛔虫。”玛丽娜边哭边讲。他站在沙发旁边稍远的角落里,玛丽娜刚进去的时候没有发现他。突然他几乎到了她身边,带着好奇的神气轻蔑而无耻地望着她。她感到一阵强烈的恐惧和厌恶,手一撒把盆和水桶都扔了。水桶倒了,水流了一地。玛丽娜就逃到柴房里。

现在大家都等待着玛丽娜的卤莽举动的后果。

“你哭什么呀!”奥列格态度粗暴地说,“你以为他想把你怎么样吗?如果他是这儿的头,他一定不会饶你,还会叫勤务兵来帮忙。可是实际上他不过是要洗个澡。至于他当着你的面赤身露体,那是因为他压根没有想到看见你要觉得不好意思!要知道,在这些畜生眼里,我们比野蛮人还不如。你应该谢谢他们,因为他们还没有像党卫队的官兵住在别人家那样,当着我们的面拉屎撒尿呢!他们当着我们的人大小便,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哼,我可看透了这些目空一切、卑鄙下流的法西斯坏种!不,他们不是畜生,他们比畜生还不如,他们是败类!”他恨恨地说,“你哭哭啼啼,我们大伙都围着你,——嘿,倒像是出了一桩大事!——这是气人的,可耻的!如果我们暂时不能打击他们和消灭他们,我们就应该蔑视这些败类,是的,应该蔑视他们,而不是这样没出息地哭哭啼啼,像婆娘那样唠唠叨叨!他们总会得到报应的!”奥列格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