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第2/3页)

谁也不来拦住福明,他就背着这个不祥的警告,穿过整个市场到“警察队”去。

谢辽萨的生着浅色鬈发的头和庇罗若克的满头黑发的小脑袋在市场这边那边的人丛里时隐时现,在许多转动的身体中间移动着,好像彗星在它们的古怪的轨道上运行。他们并不是单独的:突然在一个拐角上钻出了文静温和、衣着朴素、小眼睛聪明灵活的托霞的覆着亚麻色头发的小脑袋。如果托霞的小脑袋在这里,你就可以在附近去找她的伙伴斯巧巴的生着白发的头。谢辽萨的锐利的浅色眼睛常跟人群里维佳的温柔的深色眼睛目光相遇,——碰到了又分开。还有梳着两根金黄色辫子的华丽雅老是在小货摊周围打转;她双手提着一只用粗毛巾盖着的篮子,至于她在做些什么买卖,那可谁也没有看见。

于是人们就在自己的小篮里,空袋里,要不就直接在柜台上一棵卷心菜下面或是在黄灰色的、深绿色的或是皮上好像写满象形文字的西瓜下面发现了传单,——有时这甚至不是传单,只是一个窄窄的纸条,上面用印刷字体写着这一类的话:打倒希特勒的两百克,苏维埃的一千克万岁!①——①指在苏维埃政权时,每人每天有一千克面包,而在希特勒统治下,每人只发二百克面包。

于是人们的心就颤抖起来。

谢辽萨已经不知是第几次绕过一排排的小摊子,到了卖主拿着货物兜售的旧货市场,不料迎面碰到市立医院的娜塔丽雅-阿列克谢耶芙娜医生。她穿着满是尘土的运动鞋站在许多妇女中间,孩子般胖胖的小手里捧着一双小号码的、相当旧的女鞋。她认出了谢辽萨,感到很狼狈。

“您好!”他也手足无措地说,接着摘下了头上的帽子。

在娜塔丽雅-阿列克谢耶芙娜的眼睛里霎时间又露出了他所熟悉的直率、无情和讲求实际的神情,她用胖胖的小手敏捷地包起鞋子,说道:“好极了。我正要找你。”

谢辽萨和华丽雅应当一块从市场去职业介绍所,第一批被赶往德国去的年轻人今天要从那儿出发往上杜望纳雅去。华丽雅忽然看见谢辽萨跟一个圆滚滚的、梳着妇人发式的、从远处看来好像是个姑娘的女性,从市场的人丛里出来朝李方查的土房那边走去,随即消失在土房后面。自尊心不容许华丽雅跟着走过去。她的饱满的上唇微微颤抖了一下,眼睛里露出冷冷的神情。于是她就提着篮子,跨着高傲的步子朝职业介绍所走去,篮子里土豆底下还留着几张传单必须送到新的地方去。

山岗上职业介绍所的白色平房前的小广场,已经被德国兵团团围住。今天要离开故乡的年轻人,拿着包裹和手提箱的他们的父母和亲人,还有纯粹是看爇闹的人,都挤在封锁线前面山岗的斜坡上。最近几天,天色一直陰沉灰暗。从早上就刮起的大风,一个劲儿猛烈地驱赶着乌云在天空飘浮,不让它下雨。风把山岗两面斜坡上的妇女和姑娘们的各种颜色的衣服刮得不住飘荡,把一阵阵沉重的尘土刮得沿着区执委会和“疯老爷”房子旁边的大路滚过去。

这群痛苦得发呆、一动不动、一言不发的妇女和男女青年,给人一种凄惨的印象。在有的地方,他们即使交谈,也是压低声音,或是耳语,甚至不敢大声啼哭:有些做母亲的只用手挥掉眼泪,做女儿的却突然把眼睛埋在手帕里。

华丽雅停在山岗斜坡上的人群旁边,她从那里可以看到新一号井区和部分铁路支线。

不断有人从城里各个角落走过来。在市场上散发了传单的青年人,几乎也全部转移到这里来了。突然,华丽雅看见了谢辽萨,他怕帽子被风刮掉,低着头沿铁路路基走过来。有一会工夫看不见他,后来他又从山岗的鼓肚后面出现,他不走大路,一边走一边环视着人群,他老远就看见华丽雅。她的饱满鲜艳的上唇自尊地抖动了一下。

华丽雅不朝他看,也不问他什么。

“是娜塔丽雅-阿列克谢耶芙娜……”他明白华丽雅在生气,就轻轻地说。

他弯身凑着她的耳朵低声说:

“在克拉斯诺顿村有一大批青年……他们只是自己在干。

你去告诉奥列格……”

华丽雅是总部的联络员。她点点头。这时他们看见邬丽亚沿着大路从“八家宅”那边走过来。跟她一块还有一个他们不认识的戴着帽子、穿着大衣的姑娘。邬丽亚和这个姑娘扭过脸去避着尘土,抬着一只箱子顶风走过来。

“假如需要到那边去,你同意吗?”谢辽萨又低声说。

华丽雅点点头。

职业介绍所所长施普利克上尉终于明白,要是不去催促那批年轻人,他们就会和他们的亲人在封锁线旁老这样站着。他走到台阶上。他的脸刮得很光,身上穿的已经不是爇天他在介绍所里和外出时穿的皮短裤,而是全副军装。他由文书陪着走出来,高喊了一阵,让要走的人来拿证件。文书又用乌克兰语把这话重复一遍。

德国兵士不让亲属和送行的人走进封锁线。告别开始了。母亲和女儿们已经不再克制自己,放声痛哭起来。男青年还硬撑着,但是当母亲们、祖母们、姊妹们在他们怀里颤抖着,在井下工作了几十年、不止一次面对过死亡的年迈的父亲们低下头来擦掉口髭上的眼泪的时候,他们的脸真令人惨不忍睹。

“是时候了……”谢辽萨竭力不让华丽雅看出他的激动,严峻地说。

她勉强克制着不要大哭,并没有听清他的话,只顾机械地穿过人丛向职业介绍所那边挤去。她又同样机械地从土豆底下取出一折为四的传单,把它塞进什么人的大衣或是短外衣的口袋里,或是干脆塞到箱子把手下面或是绑篮子的绳子下面。

在紧靠封锁线的旁边,突然有一群人惊慌失措地从职业介绍所那边涌过来,把华丽雅挤开了。送行的人里面有不少是半大的男孩、年轻姑娘和年轻妇女。他们里面有人在送别姊妹或是兄弟时,无意走进了封锁线,就再也出不来了。这使德国兵非常高兴,于是他们就动手乱抓最先碰到的青年和姑娘的手,把他们拉进封锁线。响起了一片叫喊声、哀求声和哭泣声。有一个妇女歇斯底里大发作。青年人吓得潮涌似的离开了封锁线。

谢辽萨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脸上带着痛苦和愤怒的表情抓住华丽雅的手,把她拖出人丛,直朝妮娜走去。

“谢天谢地……要不然这批坏蛋……”妮娜用她的温柔的、肤色浅黑的大手抓住他们俩的手。“今天五点钟在卡苏克那里……你去通知捷姆奴霍夫和斯塔霍维奇。”她低声对华丽雅说。“你们没有看到邬丽亚吗?”接着就跑去找寻邬丽亚:妮娜跟华丽雅一样,是总部的联络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