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卷 第十九章(第2/3页)

“如果我抛下她,如果我不再照看她,她会向他承认。谁知道呢,他也许会不顾她给他带来一笔遗产,大闹一场。伟大的天主!她会什么都说给玛斯隆神父这个坏蛋听的,他会利用一个六岁孩子生病做借口,不再离开这所房子,而且决不会没有什么企图。她在痛苦和对天主的敬畏中,会忘掉她对男人的了解,她的眼睛里光看到了教士。”

“走吧,”德·雷纳尔夫人突然睁开眼睛,对他说。

“为了知道怎样才能对你最有帮助,我可以把我的生命牺牲一千次,”于连回答;“我从来没有这样爱过你,我亲爱的天使,或者不如说,仅仅从此时此刻起,我开始如同你理应受到的那样崇拜你。离开你,而且明明知道你因为我而陷入不幸之中,我会变得怎样呢,不过,我的痛苦无足轻重。我走,好,我心爱的。但是,如果我离开你,如果我不再照看你,不再出现在你和你的丈夫中间,你就会把一切告诉他,你就会毁掉你自己。想想看,他会卑鄙无耻地把你从他家里赶出去,整个维里埃尔,整个贝藏松都将谈论这件丑闻。一切过错都会加到你的身上,你再也不能从这耻辱里抬起头来了……”

“这正是我所要求的,”她一边立起身来,一边大声说。“我遭受痛苦,那只有更好。”

“但是,由于这件可怕的丑闻,你也会给他造成不幸!”

“但是我侮辱我自己,我自己跳到泥坑里去,这样也许我能救我的儿子。这种侮辱在每个人眼里,也许是一次公开的赎罪吧?据智力很差的我看来,这不是我能对天主做出的最大的牺牲吗?……也许他肯接受我对自己的侮辱,把我的儿子给我留下。请你指给我另外一种更加苦痛的牺牲办法,我立刻照办。”

“让我惩罚我自己吧。我也有罪。你愿意我进特拉伯苦修会[3]吗?这种生活的刻苦可能平息你的天主的怒火……啊!天哪!为什么我不能代替斯塔尼斯拉斯生病呢……”

“啊!你,你爱他,”德·雷纳尔夫人立起来,投入他的怀抱,说。

在同一瞬间,她又惊骇万分地把他推开。

“我相信你!我相信你!”她重新跪下,继续说下去;“啊,我唯一的朋友!啊,为什么你不是斯塔尼斯拉斯的父亲呢!那样的话,爱你胜过爱你的儿子就不会是一桩可怕的罪恶了。”

“你愿意让我留下,从今以后我仅仅像一个弟弟那样爱你吗?这是唯一的合乎情理的赎罪办法,它可能平息至高无上的天主的怒火。”

“我呢,”她大声说着立了起来,双手捧住于连的头,让它离着自己的眼睛有一段距离,“我呢,我将像爱一个弟弟那样爱你吗?难道我能够像爱一个弟弟那样爱你吗?”

于连泪如雨下。

“我服从你,”他跪倒在她面前说,“不管你命令我做什么事,我都服从你,这是我剩下的唯一可做的事了。我的脑子已经胡涂了,我看不到任何可以采取的办法。如果我离开你,你会把一切都告诉你的丈夫,你会毁了你自己,同时也毁了他。出了这桩丑事,他永远不会被任命为议员。如果我留下来,你会相信我是致你儿子于死命的原因,你会痛苦而死。你愿意试试我离开的效果吗?如果你愿意,我就离开你一个星期,去为了我们的过失惩罚我自己。我到你愿意我去的地方避开世人度过这一个星期。譬如说,布雷-勒奥修道院。但是你要向我发誓,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什么也不要向你丈夫承认。要记住,如果你说了,我就不能再回来了。”

她答应以后,他走了,但是两天以后又被叫回来。

“我不可能在没有你的情况下遵守我的誓言。如果你不在这儿继续不断地用你的目光命令我沉默,我一定会说给我的丈夫听。在这种可怕的生活中过的每一小时都长得像是一整天。”

老天爷终于对这个不幸的母亲动了怜悯心。斯塔尼斯拉斯渐渐地脱离了危险。但是冰层已经打破,她的理智已经清楚自己的罪行有多么深重;她的心再也不能恢复平静。悔恨还在作祟;在一颗如此真诚的心里,这也是难免的。她的生活既是天堂,也是地狱:当她见不到于连的时候是地狱,当她跪倒在他跟前的时候是天堂。“我不再存任何幻想,”她甚至在她敢于放纵自己,整个儿沉湎在爱情中时说出这样的话;“我要下地狱,无可挽回地下地狱了。你年轻,你是屈服在我的诱惑之下,天主会饶恕你的;但是我,我要下地狱了。我已经从一个确实可靠的迹象看出来。我害怕,谁看到地狱就在眼前不会害怕呢?但是我的心里并不后悔。我还会重犯我的错误的,如果需要重犯的话。只是上天别在这个世界上就惩罚我,别惩罚到我的孩子们的身上,我也就心满意足了。可是你呢,我的于连,”她在另外一些时候嚷道,“至少你是幸福的吧?你觉得我爱你爱得够深吗?”

于连生性多疑,自尊心又过分敏感,他特别需要做出牺牲的爱情;面对一个这样巨大,这样不容置疑,而且每时每刻都在做出的牺牲,他的多疑的性格和过分敏感的自尊心再也坚持不下去了。他崇拜德·雷纳尔夫人。“尽管她是贵族,而我是一个工人的儿子,她却爱我……在她眼里我不是一个执行情夫职务的仆人。”这种担心消除以后,于连陷入爱情带来的种种疯狂的快乐中,也陷入对爱情感到的难以忍受的疑虑里。

“至少,”她看到他对她的爱情有所怀疑时,嚷道,“在我们一起过的短短的日子里,我要让您感到非常幸福!让我们抓紧时间吧;也许明天我就不再属于你。如果上天在我的孩子们身上惩罚我,即使我试图仅仅为了爱你而活着,即使我试图不认为是我的过失杀害了他们,那也办不到。我不会在这个打击以后活下去。即使我想活下去,也不可能,我会发疯的。

“啊!你曾经向我提出代替斯塔尼斯拉斯发高烧,如果我能像你那么慷慨地把你的罪都揽到我一个人身上,那就好了!”

这个严重的精神危机,改变了把于连和他的情妇结合在一起的感情的性质。他的爱情不再仅仅是对她的美貌的倾倒,以及占有它的骄傲。

他们的幸福从此以后具有了一种更为崇高的性质,那股燃烧着他们的火焰变得更加炽烈了。他们有一些无比疯狂的陶醉时刻。他们的幸福在别人的眼里看来也许比以前大大地增加了。但是他们再也找不回他们爱情头一段时期里的那种美妙的平静,那种没有阴云的快乐,那种十分容易得到的幸福;在那头一段时期里,德·雷纳尔夫人唯一担心的事是怕于连爱她爱得不够深。现在他们的幸福有时候很像是在犯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