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卷 第二十一章(第4/5页)

这一仗从现在起可以说是打赢了;为了阻止德·雷纳尔先生去找匿名信的假定作者交涉,她还有许多事要做。

“您怎么没有想到,在没有足够的证据以前,跟瓦尔诺先生大吵一场,是天大的蠢事?您被人嫉妒,先生,这怪谁呢?怪您自己的才能。您的英明的行政管理,您的富有审美力的房屋建筑,我给您带来的嫁资,特别是我们可以指望从我的好姑母那儿继承的那笔可观的遗产,其数量被人无限夸大了的那笔遗产,这一切使您变成了维里埃尔的头号人物。”

“您还忘了出身,”德·雷纳尔先生微微露出一点笑容说。

“您是本省最显赫的贵族之一,”德·雷纳尔夫人连忙接着说,“如果国王没有受到约束,能够公正地对待一个人的出身,您毫无疑问,一定早进了贵族院,等等。处在这样美好的地位上,您想给那些嫉妒您的人一个议论的话题吗?

“跟瓦尔诺先生谈他这封匿名信,这就等于在整个维里埃尔宣布,我说什么?等于在贝藏松,在整个省里宣布,一位雷纳尔家族的人也许是轻率地把这个微不足道的平民引为知己,让他找到了办法来冒犯自己。您刚刚发现的这些信如果能够证明我曾经回答过瓦尔诺先生的爱情,您就应该把我杀死,我死一百次也是罪有应得,但是不应该在他面前表示您的愤怒。您要想到,所有您的邻人都仅仅在等着一个借口,好对您的优越进行报复。您要想到,您在一八一六年曾经为逮捕某些人出过力。那个藏到房顶上的人……”[4]“我想到您对我既不尊重也不友好,”德·雷纳尔先生大声嚷道,这段回忆重新激起了他的悲痛,“我没有当上贵族院议员!……”

“我的朋友,”德·雷纳尔夫人面带笑容接着说下去,“我想我将来会比您富有,我做您的伴侣已经有十二年,根据这些理由我应该有发言权,特别是在今天的这件事情中,我更应该有发言权。如果您宁可要于连先生而不愿意要我,”她带着掩盖得很不好的恼恨心情补充说,“我准备上我姑母家去过一个冬天。”

这句话说得非常成功,具有一种力图用礼貌来加以掩饰的坚定立场。它促使德·雷纳尔先生下了决心。但是,按照外省的习惯,他还讲了很长时间,把所有的理由又一一列举出来。他的妻子让他说下去,在他的语气里还有着火气。总之,长达两小时的毫无用处的废话,把一个整整发了一夜脾气的人的精力完全消耗完了。他把自己的行动步骤,应该如何对待瓦尔诺先生和于连,如何对待埃莉莎,都一一规定好了。

在这场事关重大的吵闹中,德·雷纳尔夫人有一两次几乎要对这个在十二年里曾经是她的朋友的人感到几分同情了。但是真正的爱情是自私的。况且她每一瞬间都在等待着他承认他头一天收到那封匿名信,但是他一直没有承认。对德·雷纳尔夫人的安全来说,还必须进一步弄清楚那封信在这个左右她命运的人心里可能引起哪些想法。因为在外省,社会舆论是由丈夫们主宰着。一个做丈夫的抱怨妻子,会招来嘲笑,不过,在法国这种情况变得越来越不那么危险了,但是他的妻子呢,如果他不给她钱,她就会沦落到当女工,每天赚十五个铜子的境地,而且那些好心肠的人雇用她们时,还会有所顾虑呢。

土耳其后宫里的一个姬妾可以不顾一切地爱苏丹;他是全能的,她没有任何希望用一系列小小的诡计窃取他的权力。主子的报复是可怕的、血腥的,但也是军人气概的,宽宏大量的:一攮子就结束了一切。在十九世纪,一个丈夫是借用公众的鄙视来杀死他的妻子,这就是让所有人家的客厅都不欢迎她入内。

德·雷纳尔夫人回到自己屋里,立刻又意识到自己处境的危险。她发现她的卧房一片混乱,不免大吃一惊。所有她那些好看的小匣子上的锁都被砸开了,有好几条地板被撬了起来。“他会对我毫不容情的!”她对自己说。“居然损坏他那么喜爱的彩色镶木地板!他的孩子穿着潮湿的鞋子走进来,他都会气得满脸通红。这一下子永远损坏啦!”看到这种强暴行为,她刚才为了自己太快取得的胜利而对自己作出的责备,一下子化为乌有了。

在晚餐的钟声敲响前一会儿,于连带着孩子们回来了。吃到餐后点心,仆人们退出去的时候,德·雷纳尔夫人非常冷淡地对他说:“您曾经向我表示过,您想到维里埃尔去住半个月。德·雷纳尔先生同意给您一个假期。您高兴什么时候动身都可以。但是,为了不让孩子们浪费时间,每天有人把他们的笔译练习送给您,请您改正。”

“我当然不会同意给您超出一个星期以上的假期,”德·雷纳尔先生很不客气地补充了一句。

于连在他脸上发现一个苦恼不堪的人的那种不安表情。

“他还没有拿定一个主意,”他在客厅里只有他们两人的短短的一会儿工夫里,对他的情妇说。

德·雷纳尔夫人把她从早上起做的事匆匆地讲给他听。

“今天夜里再详细讲,”她笑着补充说。

“女人的邪恶啊!”于连想。“是怎样的快乐,怎样的本能,在驱使她们欺骗我们啊!”

“我发觉您的爱情使您眼明而同时又使您盲目,”他态度有点冷淡地对她说;“您今天的举动是令人敬佩的,但是,想让我们今天晚上见面的打算是谨慎的吗?这所房子里到处都是敌人。别忘了埃莉莎对我怀有强烈的仇恨。”

“这仇恨非常像您可能使我感到的强烈的冷淡。”

“即使冷淡,我也有责任把您从我使您陷入的危险中救出来。万一德·雷纳尔先生问到埃莉莎,她只要用一句话,就可以把一切告诉他了。为什么他不会带着很好的武器,藏在我的卧房旁边呢……”

“怎么!甚至连勇气也没有!”德·雷纳尔夫人说,显露出一个贵族小姐的高傲态度。

“我永远不会贬低自己的身份去谈自己的勇气,”于连冷静地说,“这是卑鄙可耻的。让世人根据事实去判断吧。但是,”他握住她的手,补充说,“您想象不到我有多么爱您,如果在这次残酷的分离以前能向您告别,我会有多么快乐啊。”

[1]英文,“这都是我们生性脆弱的缘故,不是我们自身的错处;因为上天造下我们是哪样的人,我们就是哪样的人。——《第十二夜》。”《第十二夜》是英国戏剧家莎士比亚的喜剧。这段引文见该剧第2幕第2场。

[2]卡西诺,意大利文casino的音译,意思是:俱乐部、娱乐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