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卷 第二十五章(第2/2页)

他只有浑身哆嗦着,在一棵大橡树后面躲好以后,才敢抬起眼睛看德·拉莫尔小姐的窗子。窗子关得很严;他差点儿跌倒,靠在橡树上待了很长时间,接下来他踉踉跄跄地走过去看看园丁的那把梯子。

以前,唉!在如此不同的情况中被他撬开的那个链环,还没有修好。在一阵疯狂的冲动下,于连情不自禁地把它压在自己的嘴唇上。

在客厅和花园之间来来回回走了很久以后,于连觉着累得厉害,这是他强烈地感到的第一个成功。“我的眼光将是暗淡无神的,它不会让我露出马脚!”吃饭的人逐渐来到客厅里;没有一次门打开不在于连的心里引起一阵极度的慌乱。

大家开始开始入席。最后德·拉莫尔小姐露面了,她仍然坚持让人等候的老习惯。她看见于连,脸红得很厉害;还不曾有人告诉她,他已经回来了。按照科拉索夫亲王的嘱咐,于连望着她的手,她的手在颤抖。这个发现也使他自己的心乱到无法形容的地步,他对自己只显出疲乏的神色感到相当高兴。

德·拉莫尔先生赞扬他。过了一会儿侯爵夫人也跟他谈话,说了几句与他的劳累神色有关的问候话。于连每时每刻都在对自己说:“我不应该过多地看德·拉莫尔小姐,但是我的目光也不应该逃避她。应该显得和我在不幸发生的一个星期以前的真实情况一样……”他有理由对取得的成功感到满意,继续留在客厅里。他头一次向女主人献殷勤,竭尽全力引她那个社交圈子里的男人们开口,使谈话的气氛继续保持活跃。

他的殷勤得到了报偿。将近八点钟,仆人通报德·费尔瓦克元帅夫人来到。于连溜出去,很快地又重新露面,特别用心地换了一身打扮。德·拉莫尔夫人对他这种尊敬的表示非常感激,希望向他证明自己的满意,于是对德·费尔瓦克夫人谈起他的旅行。于连在元帅夫人旁边坐下,正好让玛蒂尔德看不到他的眼睛。这样坐定以后,他完全按照规定把德·费尔瓦克夫人成他如醉如痴地仰慕的对象。科拉索夫亲王送给他五十三封信,其中的第一封就是以抒发这种感情的大段文字作为开始的。

元帅夫人说她要上喜歌剧院去。于连也赶到那儿;他找到德·博瓦西骑士,德·博瓦西骑士把他领到宫内侍从先生们的包厢里,正好在德·费尔瓦克夫人的包厢旁边。于连不停地看她。“我应该记围攻日记,”他回府邸时对自己说,“要不然我会忘掉我的进攻的。”他逼着自己就这个令人乏味的题目写了两三页,不可思议的是,这样一来他几乎不再想到德·拉莫尔小姐了。

玛蒂尔德在他旅行期间几乎已经把他忘掉。“他毕竟不过是一个平凡的人,”她想,“他的名字将永远使我想起我一生中的最大错误。应该真心诚意地回到那些关于道德和荣誉的最通行的看法中去;一个女人忘掉了这些,就会失去一切。”跟德·克鲁瓦泽努瓦侯爵之间的婚事安排早就已经在进行,她表示她乐意最后定下来。他快乐得发了疯;如果有人对他说,在玛蒂尔德的这种使他感到如此骄傲的态度深处有着听天由命的因素,他一定会感到非常惊讶。

看到于连以后,德·拉莫尔小姐的那些想法全都改变了。“说真的,这才是我的丈夫,”她对自己说;“如果我真心诚意地回到道德的看法中去,显然我应该嫁给他。”

她料想于连会纠缠不休,会显露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她已经准备好她的回答;因为吃完晚饭以后,他一定会找机会跟她说几句话。完全相反,他坚决地留在客厅里,甚至连他的目光也不朝花园这个方向转过来,天主知道做到这一点有多么困难啊!“最好立刻跟他解释清楚,”德·拉莫尔小姐对自己说;她独自一个人走进花园,于连没有在花园露面。玛蒂尔德来到客厅的落地长窗附近散步;她看见他正忙于向德·费尔瓦克夫人描述莱茵河边的那些小山顶上的、倒塌的古城堡。在一些客厅里被称为才智的那种感伤的、生动的句子,他已经开始能够运用自如。

科拉索夫亲王如果在巴黎,一定会感到得意;这个晚上和他预言的完全一样。

对于连接下来几天里的表现,他一定也会表示赞同。

幕后操纵政府的那些成员在密谋,准备颁发几条蓝绶带。德·费尔瓦克元帅夫人希望她的叔祖能够获得。德·拉莫尔侯爵也为他的岳父提出同样的要求。他们把力量联合起来,元帅夫人几乎每天都来到拉莫尔府。于连从她那儿知道侯爵将要当部长;侯爵向Camarilla[6]提出一个非常巧妙的计划,在三年内消灭宪章而又不至于引起震动。

如果德·拉莫尔先生入阁,于连可以指望得到主教的职位;但是在他的眼里,所有这些重大的利益仿佛被一层薄纱罩住,他的想象力只能够隐隐约约地,也可以说是隔得远远地看到它们。可怕的不幸已经把他折磨得发了疯,他根据他与德·拉莫尔小姐的关系来看待人生中的一切利益。他估计经过五六年的努力,他能够使自己重新被她爱上。

这个如此冷静的头脑,正如我们看到的,已经陷入完全丧失理智的状态。从前使得他与众不同的所有那些优点,仅仅还剩下了一点儿坚定。他严格地遵守科拉索尔亲王规定的行动计划,每天晚上坐在离德·费尔瓦克夫人的扶手椅相当近的地方,但是他却不能找到一句话来说。

为了要在玛蒂尔德的眼睛里显出他的创伤已经痊愈,他强迫自己做出的努力,耗尽了他的全部精力,他留在元帅夫人身边,像个勉强还活着的人。甚至连他的眼睛也好像遭到极端的肉体痛苦似的,完全失去了它们的光芒。

德·拉莫尔夫人的看法,向来只是她那个可能使她成为公爵夫人的丈夫的意见的反映;几天来她把于连的才能捧上了天。

[1]洛佩·德·维加(1562—1635),西班牙戏剧家。代表作《羊泉村》。

[2]烧炭党,法国的秘密革命组织,活动于19世纪20、30年代,旨在推翻复辟的波旁王朝。成分有资产阶级、自由贵族、知识分子、军人和农民。先后领导几次起义,均因组织松弛,政见不一,脱离群众而失败。

[3]西班牙文,“法国人的急性子”。

[4]科莱(1709—1783),法国诗人,剧作家。他写过许多流行一时的歌曲。

[5]托勒多,西班牙城市,在马德里的南面。

[6]西班牙文,“王党”。指法国国王查理十世身边的心腹臣子,他们希望能满足查理十世的获取绝对权力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