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小楼(第2/3页)

他赶紧从树上下来,一颗心狂跳不止,想看看能否找到其他迹象,证明发生过强暴事件。

那一小片柔媚的灯光依然在宁静的夜色中闪烁。达达尼昂这才发觉,地面有的地方踩实了,有的地方坑坑洼洼,那显然是人模糊的脚印和马蹄印子。这是他起先没有注意到的。再说也没有什么理由促使他仔细观察。除了这些脚印,还有一辆马车的轱辘在松软的泥土地面碾出深深的车辙,那辆马车来自巴黎方向,并没有越过小楼,就折回巴黎去了。

达达尼昂继续观察,在墙根找到一只扯破的女人手套。那只手套,从没有沾上泥巴的地方来看,还是崭新的,那是情夫们喜欢从娇小的手上摘下来的那种洒过香水的手套。

达达尼昂越是继续观察,就越是满头冷汗,一颗心被可怕的担心揪紧了,呼吸也急促起来。然而,他还是给自己吃定心丸,心想这栋小楼也许与波那瑟太太毫不相干,她约他相会的地点是在楼前,而不是在楼里,她可能因为宫里事情多,也可能因为丈夫吃醋,脱不开身,没能离开巴黎。

但是,这种种推测,被一种深深的痛苦的感情攻破了,否定了,推翻了;这种痛苦的感情,在某些情况下,占据着我们的整个身心,从心底向我们发出呼喊:大祸临头了。

正因为如此,达达尼昂几乎失去了理智,他跑到大路上,顺着来路一直跑到渡口,向渡船上的艄公打听情况。

将近晚上七点钟,艄公把一位妇人摆渡过来。那妇人披件黑斗篷,时时防备着,不让人认出她来。但正因她那样防备,引起了艄公的注意,发现她是一个年轻而漂亮的女人。

当年和现在一样,有许多年轻漂亮的女人来圣克鲁,而不愿意让人看见。然而,达达尼昂丝毫不怀疑,艄公注意到的那个女人正是波那瑟太太。

达达尼昂凑到艄公棚子里的灯前,又看一遍波那瑟太太那封信,肯定自己没有弄错,约会的地点是在圣克鲁,而不是在别的地方,是在埃斯特雷家的小楼前面,而不是在别的街上。

一切都向达达尼昂证明,他的预感没有错,一场大祸已经临头。

他回头又向古堡那条路跑去;他觉得,在他刚才离开这段时间,小楼那里可能又发生了什么事,那里有新的情况等待着他。

那条胡同仍然阒无一人,那扇窗口依然照出静谧、柔和的灯光。

达达尼昂想起园子里那栋简陋的小屋,它静悄悄的,黑灯瞎火,但也许看见了所发生的事情,可以向他提供某些情况。

园子的栅栏门是关着的,达达尼昂从篱笆上跳进去,不顾铁链子拴住的狗叫起来,走到小屋跟前。

他敲了几下门,没有人回答。

小屋里和小楼里一样,笼罩着死一般的寂静。但除了这栋小屋,他再也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去打听情况,所以他坚持敲门。

敲了一会儿,他仿佛听见小屋里有轻微的响动,那响动战战兢兢,似乎怕被人听到。

达达尼昂立刻停止敲门,而开始用充满不安、诚意、恐惧和讨好的声音,向里面恳求;仅仅这声音,就足以让最胆小怕事的人放心。终于,一扇虫蛀的旧窗板打开了,更确切地讲是开了一条缝,可是当屋角一个如豆的灯火映照出达达尼昂的武装带、剑柄和手枪柄时,窗板立刻又关上了。尽管窗板关得很快,达达尼昂还是瞥见了一位老翁的头。

“看在天主份上,”他说道,“请您听我说:我在等一个人,老是不见来,我担心死了。这附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幸的事情,请您告诉我。”

窗子又慢慢地打开了,里面又露出那张脸,只是比头一回显得更苍白。

达达尼昂把事情老老实实讲了一遍,只是没有提到有关的人名。他讲述了自己怎样与一个年轻女子约定在那座小楼前相会,怎样左等右等不见她来,便爬到椴树上,借着灯光,看见那个房间里一片零乱的情形。

老翁注意地听着,一边点头表示情况是这样,可是等达达尼昂讲完了,他却连连摇头,那神情表明情况很不妙。

“您想表示什么意思?”达达尼昂急切地问道,“看在天主份上,唉!请您告诉我吧。”

“咳!先生,”老翁说道,“什么也不要问我,因为我如果把我看见的情形讲出来,那我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这样说,您是看见发生了什么事情?”达达尼昂又问道,“如果是这样,看在天主份上,”他一边继续说着,一边扔给老翁一比斯托尔,“请说吧,说出您看见的事情,我以绅士的人格向您保证,您的话将深藏在我心底,一句也不会走漏的。”

老翁从达达尼昂的脸上看出他那样真诚,那样痛苦,便示意达达尼昂听他讲,接着便低声讲起来:“九点钟左右,我听见街上有嘈杂声,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刚走到门旁,就发现有人想进来。我是个穷光蛋,不怕人来偷,便开了门。我看见三个人站在门口几步远的地方,黑暗中停着一辆马车,车子套有几匹马,另外还有几匹手牵的马。

手牵的马显然是穿骑士服的那三个人的坐骑。

‘“喂,亲爱的先生们,’我大声问道,‘你们有什么事?’‘“你家有梯子吧?’领队模样的人问道。

‘“有,先生,我摘水果用的梯子。’‘“把梯子给我们,然后回屋里去。这是一埃居,算我们打扰你的报偿。不过,你好生记住,对你就要看见和听见的事情,——不管我们怎样威胁你,你肯定要看要听的——只要你向别人透露一句,你就会完蛋。’“他说罢扔给我一埃居,我捡起来。他扛了梯子走了。

“我在他们身后关上篱笆的栅栏门之后,假装回到屋里,但马上从后门出来,在黑暗之中溜到那丛接骨木旁,躲在里面,什么都看得见,而又不会被发现。

“那三个人将马车悄无声息地赶到小楼前,从里面拖出一个五短三粗,花白头发,身穿寒酸的深色衣服的男人。那人小心翼翼地爬上梯子,偷偷地往那房间里看了看,然后蹑手蹑脚下来,压低声音悄悄说:‘“是她!’“同我说过话的那个人立刻走到小楼的门前,从身上掏出一把钥匙开了门,进去又将门关上,就不见了;同时,另外两个人爬上梯子,小老头儿待在马车门口,车夫抓住驾车的马,一个跟班看住另外三匹马。

“蓦地,小楼里传出高声叫喊,一个女人冲到窗口,打开窗户,似乎想往外跳。不过她看见梯子上的两个男人,立刻往后跑,那两个男人跳进屋里去抓她。

“后面的情形我就什么也没看见了,只听见砸碎家具的响声,还有那女人的喊救命的声音,但她的嘴很快被堵上了。那三个男人抬着那女人走到窗口,其中两个从梯子上下来,把她带到马车里,小老头儿也随即上了马车。还在小楼里那个人关上窗户,从门里出来,看见那女人确实已塞进马车,他的两个伙伴已骑在马背上等他,他这才跨上马背。跟班爬到车夫身旁坐下,马车在三个骑马人的押送下奔驰而去,一切就结束了。从那时起,我就什么也没再看见,什么也没再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