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期 痴心女子 39(第2/3页)

"亲爱的母亲,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对您说,"他说"我老觉得,总得等到她能够不辱没了您这个当婆婆的,我才能把她带到咱们家里来。不过我这次要到巴西去,原是新近才打的主意。要是我去得成,我想,我头一次出门儿就带着她,很不方便。她大慨得住在她娘家,住到我回来的时候。""那么你临走以前,我见不着她了?"他说恐怕见不着。他刚才已经说过,他本来就没打算把她带到牧师公馆里来,怕的是有什么叫他们不合适。不好受的地方;又因为另一些原因,他就更固守原来的打算了。他要是马上就出国,一年以内,他总必回来一趟,等到第二次出国的时候,他大概可以带着她先见他们,再一块儿出去。

急忙中预备好了的晚饭开了进来,克莱把他的计划又讲了一讲。他母亲还是因为没看见新娘子,觉得失望。克莱上一次把苔丝夸得那样天花乱坠,把她作母亲的同情心都激动起来了,所以她差不多觉得拿撒勒(拿撒勒,地名,耶稣所居。《新约。约翰福音》第一章第四十六节说,拿但业先不信耶稣,曾对腓力说,拿撒勒还能出什么好的么?)真能出好的,,塔布篱牛奶厂也真能出美人儿了。因此她儿子吃着饭的时候,她老拿眼盯着他。

"你能不能把她形容形容哪?我敢说她一定很漂亮,是不是,安玑?""那是没有问题的!"他说,说的时候,态度很热烈,因此看不出话里有什么激愤辛酸的意味。

"她的贞洁。她的品行,当然也是没有问题的了?" "不错,贞洁品行,都没问题。""我现在一闭眼仿佛她就在我跟前了。你上一次说,她的身段很苗条,肌肉很丰润;两片深红色的嘴唇儿弯着,象丘比特的弓似的;黑眉毛。黑眼毛;黑油油的一头头发,象一盘大锚缆;两只大眼睛,有点儿紫,有点儿蓝,又有点儿黑,不是吗?" "不错,妈,我是那么说来着。""那么,她的样子,简直就出现在我眼前了。她既是住在那种偏僻地方,那她遇见你以前,一定很少会见过其他从外面世界来的青年了。" "不错。""你是她头一个情人吗?""自然。""天下的女人,不如这位又天真。又漂亮。又健壮的女人的,可就多着啦。我原来自然想,不过,我儿子既是一心一意要作庄稼,那么,娶一个在庄稼地里作惯了活儿的女人作太太,本是应该的。"他父亲倒不象他母亲那样"打破沙锅问到底"。不过到了晚祷的时候,要按照规矩先从《圣经》里选出一章来诵读,牧师却对他太太说,"我想,既是安玑回来了,咱们应该读《箴言》第三十一章才合适,咱们把平常日子本来该读的那一章换了吧?""很好,应该,"克莱太太说,"应该念利慕伊勒王的言语,那一章(指《旧约。箴言》第三十一章第十节至第二十九节。)顶好,"(她也和她丈夫一样,能背出《圣经》哪一章哪一节来。)"我这亲爱的孩子,你父亲已经决定把《箴言》里赞美贤妻那一章念给咱们听啦。咱们不用说就知道,那一章话是可以应用到不在这儿那位人身上的。但愿上帝保护她一切一切。"克莱听了这些话,觉得如鲠在喉。轻便的读案从墙角搬了出来,摆在壁炉前的正中间,两个年老的仆人走了进来,安玑的的父亲就开始念起《箴言》第三十一章第十节来,有才有德的妇人真不易得,因为她的价值,比珠宝玉石都贵得多。不到黎明,她就起床,把食物分给一家的人。她振起精神,使腰臂有力。她知道她所经营的有利可图,她的烛光终夜不灭。她尽心尽力留意家务,她并不是净吃闲饭。她的儿女们都起来,说她有福,她的丈夫也称赞她,对她说,有才有德的女子虽然很多,只有你超过一切。

晚祷作完了,他母亲说,

"我觉得你那亲爱的父亲刚才念的那一章,有些地方,应用到你娶的这个女人身上,真是合适极了。你从这一章书里,可以看出来,完善的女人,是操劳勤苦的女人,并不是好吃懒作的女人,并不是阔绰优游的贵妇人;只是一个用自己的两只手,用自己的脑力,用自己的热心,给别人作好事的女人。'她的儿女们都起来,说她有福,她的丈夫也称赞她,对她说,有才有德的女子虽然很多,只有你超过一切。,唉,我很想能见见她。安玑。她既然贞洁纯正,那我也不会嫌她不文雅。不大方了。"克莱听了这些话,再也忍不住了。一颗一颗的泪珠,好象熔化了的铅液,把两只眼睛都装的满满的了。于是他就急急忙忙对那两位老人说了一声夜安,到自己的屋子里去了。这一对老人,本是他所爱的,性情又淳厚,感情又真挚,他们心里没有世事。人欲。魔鬼;这一切,对于他们只是渺渺茫茫,身外之物罢了。

他母亲跟在他身后,敲他的门。克莱把门开开了的时候,只见她满脸焦虑,站在门外。

"安玑,"她问,"你为什么这样急急忙忙地就要出国哪?是不是出了什么岔儿了哪?我总觉得你改了样儿了。""并没出什么岔儿,母亲,真没出什么岔儿,"他说。

"是因为她吗?哟,安玑呀,我知道是因为她,我知道!你们两个在这三个礼拜以内吵架来着吧?""并不能算是吵架,"他说。"不过有点儿不同的,""安玑,她作姑娘的时候,她的行为是不是经得起追问?"克莱太太,本着一个当母亲的本能,一下就把惹她儿子现在这样心烦意乱的根源猜出来了。

"她一点儿毛病也没有!"他回答说,同时自己觉得,即便马上就在那儿把他下到万劫不复的地狱里,他也得撒那句谎。

"只要这一层没问题,那么别的方面就都不必管了。说到究竟,世界上的事事物物,很少有比没沾染习气的乡下女人更纯洁的。她对于礼节规矩,也许不大懂得。叫你起初看着讨厌,不过她跟着你过些日子,经过你的训练陶冶,我敢保一定可以变得文雅大方。"他母亲由于不知内情,所以才这样盲目枉屈,宽大为怀,发出这番议论来,但是叫他听来,简直就是尖刻的笑骂;因此他就连带想起,他这一结婚,把一生的事业全都毁了,这一层,本是事情刚一发生的时候,他没顾虑到的。实在说起来,他一生的事业怎么样,为他自己,他本不在乎,但是为他父母和兄长,他却很想要把一生的事业,至少作到体面的地步。现在呢,全都完了。他看着面前的烛焰,都觉得它好象正在那儿默默地对他表示:烛火蜡焰,本是照耀到明智之士身上,才甘心情愿,和傻头楞脑。事事失败的人形影相对,就起厌恶之感。

他那一阵兴奋错乱的劲头慢慢地冷静下去了以后,有时候不由觉得,他对他父母撒谎,全是叫苔丝所逼,他就对他那位可怜的太太生起气来。他几乎生着气对她谈起话来,好象她就在屋子里似的。于是他又觉得,她那柔和的话音,微微含怨,在黑暗中分辩,她那温软的嘴唇儿,触到了他的前额,他还能在空气中,辨别出她喘的气是温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