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期 冤家路狭 57(第2/2页)

他不知不觉地要躲避什么不幸,于是就改变了原先往镇外头一个车站上去的打算,一直更深地钻到杉树林子里,因为这儿好些英里以内,全是杉树。两个人互相搂着腰,在干爽的杉树针叶上走去,心里就忽忽悠悠,如痴如醉一般,只觉两个人到底又在一块儿了,没有任何人来离间他们了,同时硬把那个死尸置之脑后。他们这样走了好几英里,后来苔丝忽然醒来,往四周一看,怯生生地说,"咱们这是不是要上哪一个地方去哪?""我也不知道,最亲爱的,怎么啦?" "我也不知道。""呃,咱们再往前走上几英里,等到晚上,不论在哪儿找一个地方待一宿,也许能在一个偏僻的小房儿里找一个地方。你还能走吗,苔绥?""能!只要你的胳膊搂着我,我就能老走,老走!"大体上看来,这倒似乎是个不错的办法。于是他们就加快脚步,躲开大路,拣着大致向北的偏僻小路走去。但是那一整天里,他们的行动,都是悠悠忽忽,不切实际的;实际逃脱。乔装改扮。长久隐藏,这种种问题,他们两个好象都没打算过。连他们的想法,全都是想起什么来就是什么,全不是未雨绸缪的计算,全都跟两个小孩子的打算一样。

正午的时候,他们看见前面不远的路旁,有一个客店,苔丝本想和克莱一同进去,弄点东西吃,但是克莱却不让她去,只让她在这块半林半秃的地方上那些大树和丛灌之间待着,等他回来。苔丝穿的衣服都是顶时新的样式;即使她那把象牙把儿阳伞,在他们现在信步所到的这块偏僻的地方上,都是从来没人见过的东西;这种时兴的衣物,不免要惹起店里长椅子上那些人的注意。克莱去了不久,就拿着一些食物和两瓶葡萄酒回来了,那些食物足够五六个人吃的,那两瓶酒,如果有什么意外之变,可以够他们支持一天或者一天以上。

他们坐在几个柏树枝上,一同吃起饭来。在一点钟和两点钟之间,他们把剩下的东西包好,又往前走去。

"我自己觉得,我无论走多远,都走得动,"苔丝说。

"我想咱们还是大概朝着内地走去,在内地,咱们能躲些日子;他们大概到内地去缉捕咱们的时候少,到沿海一带去的时候多,"克莱说。"咱们在内地躲些日子,等到事情搁下去了,再上海口去往外走。"她对于这个话,除了把他搂得更紧而外,没有别的回答,于是他们一直朝着内地走去。那时候虽然是英国的五月,天气却清朗恬静,下午的时候更十分暖和。走到后来,他们走的那条小径一直把他们引到新苑的深处。靠近黄昏的时候,他们拐过一条篱路,看见一条小溪,溪桥后面,有一个大牌子,上面写着几个大字,"可意巨宅,带有家具,出租";底下写着详细的情况,说到伦敦代理人那里去接洽的办法。他们进了大栅栏门,就看见那所房子;那是一所旧砖房,式样整齐,屋舍广阔。

"我知道这所房子,"克莱说。"这就是布兰和宫。你可以看出来,里面没人住,车道上都长着草哪。""有几个窗户还开着,"苔丝说。

"我想那只是通通空气罢了。"

"你瞧,这儿有这么些空房子 咱们两个却没有一个栖身的地方!""我的苔丝,你大概是累了吧!"他说。"咱们再走一会儿就歇啦。"他在她那凄楚的嘴上吻了一下,又领着她往前走去。

克莱自己也一样地渐渐累了。因为他们已经走了十四五英里的路了。现在他们一定得想一个休歇的办法了。他们老远看着那些孤零的小房儿和僻静的小客店,很想往一个客店里去,但是他们心里发怯,就不由自己又躲开了。走到后来,脚底下越走越沉,于是他们两个就站住了。

"咱们在树底下睡觉成不成?"苔丝问。

克莱觉得节气还太早。

"我正在这儿琢磨刚才咱们路过的那所空宅子,"他说。"咱们再回到那儿去吧。"于是他们原路走回,但是走了半个钟头,才回到他们原先到过的大栅栏门外。克莱让苔丝先在门外等候,他自己进去看一看有什么人在里面。

苔丝在栅栏门里的丛灌中间坐下,克莱就蹑手蹑脚地朝着房子走去。他去的工夫未免很大,等到他回来的时候,已经把苔丝急坏了,不是为她自己,却是因为恐怕他有什么闪失。原来克莱碰到一个小孩儿,打听出来,只有一个老太太,住在附近的小村子里,照料这所房子,她平常不来,只有天气好的时候,才来开关窗户。她总是在太阳落的时候前来关窗。"现在,咱们可以从楼下的一个窗户进去,到里面休息休息,"他说。

苔丝在克莱的护送之下,迟迟延延地走到房子的正面,只见那儿的窗户,仿佛失明的眼珠,全叫窗板挡住,里面决不会有人往外面瞧。再往前走几步,就走到正门前面,门旁有一个窗户正开着。克莱先爬到里面,然后把苔丝也拽了进去。

除了门厅而外,所有的屋子全都黑洞洞的;他们上了楼以后,只见楼上的窗板也都紧紧地关着,大概流通空气的工作,至少那一天,得算是敷衍了事的,只有前面门厅的窗户开了一个,后面楼上的窗户开了一个就完了。克莱把一个大寝室的门闩拉开,摸索着走进去,把窗板开开了两三英寸。于是一道耀眼的阳光,就射进屋里,照出屋里有笨重的老式家具,深红色的花缎帷幔,还有一张宽大的四柱床,床头上刻着奔驰的人物,显然是爱兰特赛跑的故事。(爱兰特,希腊神话里的女英雄。有跟她求婚的,必须跟她赛跑,求婚的得胜就嫁他,求婚的败了就得死。)"到底能歇一歇了!"克莱把提包和食物放下说。

他们非常安静地待在屋里,等着照管房子的来关窗户;同时为预防起见,把窗板象先前一样全都关上,把自己完全藏在暗中,为的是恐怕那个女人也许会因为什么偶然的原故,去开他们待的那个屋子的门。在六七点钟之间,那个女人来了,不过没到他们待的那一边。他们听见她把窗户关上闩好,听见她把门锁上,听见她走去。于是克莱又把窗板微微开开,透进一线之光,两个一同又吃了一顿饭,就渐渐叫苍茫的夜色笼罩起来了,因为他们没有蜡烛把昏暗驱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