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2/5页)

“他有什么事?”林惇夫人问。

“我没问他,”我回答。

“好吧,放下窗帘,耐莉,”她说,“端茶来,我马上就回来。”

她离开了这间屋子。埃德加先生不经意地问问是谁。

“是太太没想到的人,”我回答,“就是那个希刺克厉夫——你记得他吧,先生——他原来住在恩萧先生家的。”

“什么!那个吉普赛——是那个乡巴佬吗?”他喊起来。

“你为什么不告诉凯瑟琳呢?”

“嘘!你千万别这么叫他,主人,”我说。“她要是听见的话,她会很难过的。他跑掉的时候她几乎心碎了,我猜他这次回来对她可是件大喜事呢。”

林惇先生走到屋子那边一个可以望见院子的窗户前,他打开窗户,向外探身。我猜他们就在下面,因为他马上喊起来了:“别站在那儿,亲爱的!要是贵客,就把他带进来吧。”

没有多久,我听见门闩响,凯瑟琳飞奔上楼,上气不接下气,心慌意乱,兴奋得不知该怎么表现她的欢喜了:的确,只消看她的脸,你反而要猜疑将有什么大难临头似的。

“啊,埃德加,埃德加!”她喘息着,搂着他的脖子。“啊,埃德加,亲爱的!希刺克厉夫回来啦——他是回来啦!”她拚命地搂住他。

“好啦,好啦。”她丈夫烦恼地叫道,“不要为了这个就要把我勒死啦!我从来没有想到他是这么一个稀奇的宝贝。用不着高兴得发疯呀!”

“我知道你过去不喜欢他。”她回答,稍微把她那种强烈的喜悦抑制了一些。“可是为了我的缘故,你们现在非作朋友不可。我叫他上来好吗?”

“这里?”他说,“到客厅里来么?”

“不到这儿还到哪儿呢?”她问。

他显得怪难为情的,绕着弯儿说厨房对他还比较合适些。

林惇夫人带着一种诙谐的表情瞅着他——对于他的苛求是又好气又好笑。

“不!”过了一会她又说:“我不能坐在厨房里。在这儿摆两张桌子吧,艾伦,一张给你主人和伊莎贝拉小姐用,他们是有门第的上等人;另一张给希刺克厉夫和我自己,我们是属于下等阶级的。那样可以使你高兴吧,亲爱的?或是我必须在别的地方生个火呢?如果是这样,下命令吧。我要跑下楼陪我的客人了。我真怕这场欢喜太大了,也许不会是真的吧!”

她正要再冲出去,可是埃德加把她拦住了。

“你叫他上来吧。”他对我说:“还有,凯瑟琳,尽管欢喜可别做得荒唐!用不着让全家人都看着你把一个逃亡的仆人当作一个兄弟似的欢迎。”

我下楼发现希刺克厉夫在门廊下等着,显然是预料要请他进来。他没有多说话就随着我进来了。我引他到主人和女主人面前,他们发红的脸还露出激辩的痕迹。但是当她的朋友在门口出现时,夫人的脸上闪着另一种情感。她跳上前去,拉着他的双手,领他到林惇这儿。然后她抓住林惇不情愿伸出来的手指硬塞到他的手里。这时我借着炉火和烛光,越发惊异地看见希刺克厉夫变了样。他已经长成了一个高高的、强壮的、身材很好的人;在他旁边,我的主人显得瘦弱,像个少年。他十分笔挺的仪表使人想到他一定进过军队,他的面容在表情上和神色上都比林惇先生老成果断多了:那副面容看来很有才智,并没有留下从前低贱的痕迹。一种半开化的野性还潜伏在那凹下的眉毛和那充满了黑黑的火焰的眼睛里,但是已经被克制住了。他的举止简直是庄重,不带一点粗野,然而严峻有余,文雅不足。我主人的惊奇跟我一样,或者还超过了我,他呆在那儿有一分钟之久,不知该怎样招呼这个他所谓的乡巴佬。希刺克厉夫放下他那瘦瘦的手,冷静地站在那儿望着他,等他先开口。

“坐下吧,先生。”他终于说:“想起往日,林惇夫人要我诚意地接待你。当然,凡是能使她开心的任何事情,我都是很高兴去做的。”

“我也是。”希刺克厉夫回答。“特别是那种如果有我参加的事情,我将很愿意待一两个钟头。”

他在凯瑟琳对面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来,她一直盯着他,唯恐她若不看他,他就会消失似的。他不大抬眼看她,只是时不时地很快地瞥一眼。可是这种偷看,每一次都带回他从她眼中所汲取的那种毫不掩饰的喜悦,越来越满不在乎了。他们过于沉浸在相互欢乐里,一点儿不觉得窘。埃德加先生可不这样,他满心烦恼而脸色苍白。当他的夫人站起来,走过地毯,又抓住希刺克厉夫的手,而只大笑得忘形的时候,这种感觉就达到顶点了。

“明天我要以为这是一场梦哩!”她叫道:“我不能够相信我又看见了你,摸到你,而且还跟你说了话。可是,狠心的希刺克厉夫!你不配受这个欢迎。一去三年没有音信,从来没想到我!”

“比你想到我可还多一点呢。”他低声说:“凯蒂,不久以前,我才听说你结婚了。我在下面院子等你的时候,我打算——只看一下你的脸——也许是惊奇地瞅一下,而且假装高兴,然后就去跟辛德雷算帐。再就自杀以避免法律的制裁。你的欢迎把我这些念头都赶掉了,可是当心下一回不要用另一种神气与我相见啊!不,你不会再赶走我了——你曾经真为我难过的,是吧?嗯,说来话长。自从我最后听见你说话的声音之后,我总算苦熬过来了,你必须原谅我,因为我只是为了你才奋斗的!”

“凯瑟琳,除非我们是要喝冷茶,不然就请到桌子这儿来吧。”林惇打断说,努力保持他平常的声调,以及相当程度的礼貌。“希刺克厉夫先生无论今晚住在哪里,也还得走段长路,而且我也渴了。”

她走到茶壶前面的座位上,伊莎贝拉小姐也被铃声召唤来了。然后,我把他们的椅子向前推好,就离开了这间屋子。这顿茶也没有超过十分钟。凯瑟琳的茶杯根本没倒上茶:她吃不下,也喝不下。埃德加倒了一些在他的碟子里,也咽不下一口。那天晚上他们的客人逗留不到一个钟头。他临走时,我问他是不是到吉默吞去?

“不,到呼啸山庄去,”他回答。“今天早上我去拜访时,恩萧先生请我去住的。”

恩萧先生请他!他拜访恩萧先生!在他走后,我苦苦地思索着这句话。他变得有点像伪君子了,乔装改扮了到乡间来害人吗?我冥想着——在我的心底有一种预感,他若是一直留在外乡,那还好些。

大约在夜半,我才打盹没多会儿,就被林惇夫人弄醒了,她溜到我卧房里,搬把椅子在我床边,拉我的头发把我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