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空虚的迷惑 街上的噪声和厨房里的谈话(2002—2012)(第3/5页)

——为什么俄罗斯人出国后,常常可以很好地融入资本主义生活,但在国内,每个人又都喜欢谈论“主权民主”[4],谈论俄罗斯的特殊文明,谈论“在俄罗斯人身上没有资本主义的基础”?

——我们搞的不是正规的资本主义……

——放弃对另一种资本主义的希望吧。

——俄罗斯好像有资本主义,但是没有资本家,没有新的杰米多夫和莫罗佐夫[5]。俄罗斯寡头不是什么资本家,只是小偷。什么人能够从前共产党员和共青团员变成资本家?我不可怜霍多尔科夫斯基[6]。就让他坐监狱吧。遗憾的只是他一个人进去了。还有别人,也该为我们在九十年代的经历负责。那是刻骨的剥削,人们纷纷失业。那些资本主义革命家——铁腕的“小熊维尼”盖达尔、红发丘拜斯……他们就像自然科学家一样,在活人身上做实验……

——我去村里看望母亲。邻居说有人趁夜放火烧了集体农庄的居住区。人得救了,牲畜烧死了。村里人还为此喝酒庆祝了两天。你说资本主义……我们都是生活在资本主义制度下的社会主义的人……

——在社会主义制度下,他们向我保证阳光可以洒在每个人身上。但今天人们却是另一种说法:必须根据达尔文的原则生活,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变得富有。富有属于强人,但我属于弱势群体,我不是斗士……我习惯三点一线的生活:学校,研究院,家庭。我和丈夫攒钱打算买一个合作公寓,还打算买公寓之后买汽车……结果我们的蓝图被破坏了。我们被丢进了资本主义生活……我被培养成一名工程师,以前在一家设计院工作,也有人称其为“妇女学院”,因为那里几乎只有女性。我们整天坐在那里折纸,我喜欢那种整洁。我宁愿就那样过一辈子,但突然就中断了……男人基本上都被打发走了,只留下单身母亲,还有一两年就退休的人,在挂出的公告里,我看到自己的名字……怎么活下去?对此,我一片茫然。我还没有学会按达尔文理论生活。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希望自己可以在擅长的领域里找到工作。我是会深陷于一种思想的理想主义者,我不知道自己的人生位置和人生价值在哪里。直到现在,我还想和以前同部门的女孩们待在一起,我很喜欢她们,工作之余,我们会亲密地聊天,喋喋不休。我们的办公室在二层,一层是宿舍。我们每天在一起喝三次茶,每个人聊自己的事情。我们在一起庆祝节日,庆祝生日……而现在……我去就业办公室找工作,但没有结果。那里需要的都是油漆工、泥水工……以前一起读书的朋友在商人家里当女仆,打扫房间、帮忙打理宠物狗。最初,她会为此流下屈辱的眼泪,但现在习惯了。而我不行。

——请投票给俄罗斯共产党,形势严峻。

——我觉得斯大林主义是任何正常人都无法理解的。一百年来,它让俄罗斯输得血本无归,而他们说:光荣属于苏联这个吃人怪物!

——俄罗斯共产党早就不是共产党了。他们已经承认了与共产主义理念格格不入的私有财产。我可以像马克思谈自己的信徒那样谈论今天的俄共:“有一点可以肯定,我不是马克思主义者。”用海涅的话说更到位:“我播下的是龙种,收获的却是跳蚤。”

——共产主义是人类的未来,没有替代方案。

——在索洛韦茨基集中营大门口悬挂着一则布尔什维克口号:“以铁腕推动人类走向幸福。”这是人类救赎的良方之一。

——我没有走上大街做任何事情的欲望,我希望可以什么都不做。不行善,也不作恶。今天的善,明天就会是恶。

——最可怕的就是理想主义者。

——我爱我的祖国,但不会生活在这里。我不能在这里得到我想要的幸福。

——也许我是个傻瓜……但是我不想离开,我不能离开。

——我不会离开。在俄罗斯的生活更有乐趣,这在欧洲是体会不到的。

——最好还是从遥远的地方爱我们的祖国……

——今天我们以身为俄罗斯人为耻……

——我们的父母生活在胜利者的国度,而我们生活在一个输掉冷战的国家。没什么可骄傲的!

——我不想责备任何人……我在这里有生意做。我可以客观地告诉你,在俄罗斯正常生活是可以的,但不要进入政界。所有这些示威活动,争取言论自由、反对同性恋等等,都与我无关……

——大家都在谈论革命……卢布已经被做空,富人都逃走了,资本流向国外。在他们紧闭的豪宅门上,贴满了广告:“物业出售……”大家都感觉到民众的情绪,但没有人自愿放弃利益。最后可能由卡拉什尼科夫冲锋枪发言……

——有些人大喊:“俄罗斯支持普京!”而另一些人则大喊:“俄罗斯不要普京!”当石油价格大跌甚至无人问津时,会发生什么?

——2012年5月7日,电视上:一列庄严的车队,行驶在空空荡荡的城区,载着普京进入克里姆林宫进行宣誓就职。街上没有人,也没有车。典型的清场。数以千计的警察、士兵和防暴警察在地铁口值班,防止莫斯科出现交通堵塞。把莫斯科变得如死城一般。

沙皇是不现实的!

关于未来

一百二十多年前,陀思妥耶夫斯基完成了《卡拉马佐夫兄弟》。在书中他写了永恒的“俄国小伙子”,他们“讨论的不是别的,而是全宇宙的问题:有没有上帝?有没有灵魂不死?而那些不信上帝的,就讲社会主义和无政府主义,还有关于怎样按照新方式改造全人类,等等;结果还是一码事,是同一个问题的两面。”

革命的幽灵再次走进俄罗斯。2011年12月10日,在博洛特纳亚广场举行十万人集会。从那时起抗议活动就没有停止。今天的俄国小伙子在争论什么?这一次他们会选择什么?

——我上街参加集会,这些集会足以吸引我们,是因为我们的天真轻信。“要正确地选择,浑蛋!”博洛特纳亚广场第一次聚集了十万人,谁也没有预料到会有这么多人。我们忍耐,再忍耐,但到处都是谎言,到处都是无法无天的违法乱纪,我们受够了!每个人都期待从新闻或者网络上看到消息。人人都在谈论政治,当反对派已成为一种时尚。但我害怕……我担心我们全都是在瞎扯……我们在广场聚集一下,乱喊乱叫一通,就返回到自己的电脑前登入互联网了。现在只剩下一件事:“我们怎样光荣地退却!”我已经碰到了这个问题:去参加一系列集会,绘制海报,分发传单,然后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