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冉阿让 第一卷 四堵墙中间的战争 十六 长兄如何成了父亲(第2/3页)

①“谁敢说太阳虚假呢?”原文为拉丁文,语出维吉尔之《农事诗》“Solem quisdicere falsum audeat?”

②燕子低飞,表示即将下雨,这是种威胁,但由于它飞翔姿态优美,故仍觉得可爱。

树木下的石像,洁白而裸露,透过阳光的照射,树荫给它们穿上了一件衣衫;这些女神身上光线明暗不一,而四周全是光线。大水池周围,地干得象是烤焦了一样。常常刮风使得到处都是尘土。晚秋的几片黄叶在欢快地相互追逐,就象野孩子在嬉戏一样。

到处一片光明使人感到一种无可形容的慰藉。生命、树液、暑热和香气都在涌溢;从宇宙万象中我们体会到那种巨大的源泉;在这充满了爱的微风中,在这往复的反响和反射中,在这肆意挥霍的阳光中,在这无限倾泻的金色流体中,使我们感到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在这瑰丽似火的帷幕后面,我们瞥见了主宰亿万星辰的上帝。

多谢细沙,这里没有一点泥迹,幸亏雨露,这里没有一粒灰尘。花束洗涤一净;所有幻成花形从地下冒出来的丝绒、绫缎、彩釉和黄金都毫无瑕疵。这种华丽是完美无缺的。园林浸沉在一片欢悦的大自然的静谧里。一种天上才有的幽静与千万种音乐融洽共存,鸟巢中的咕咕声,蜂群的嗡嗡声和风的飒飒声。这个季节所有的音响和谐地合成一个完美的协奏;春季的物候井然有序,丁香凋谢了,茉莉迎上来;有些花要迟开,有些昆虫却来得很早;六月红蝶的先锋队和五月白蝶的后卫队亲如兄弟。梧桐换上新装。和风使高大华美的栗树丛此起彼伏,气势雄伟。附近兵营的一个老兵在铁栅栏门外望着说:“这是一个披坚执锐全副戎装的春天。”

整个自然界在进餐,万物已经就席。到时间了。大幅的蓝帷幕张挂在天上,宽阔的绿桌布铺陈在地下,阳光灿烂。上帝供全世界就餐。每种生物都有自己的饲料或糕点。野鸽找到了大麻子,燕雀找到了小米,金翅鸟找到了繁缕,知更鸟找到了蛆虫,蜜蜂找到了花朵,苍绳找到了纤毛虫,翠鸟找到了苍蝇。它们之间多少存在着相互吞噬的现象,是善和恶神秘的混合,但它们没有一个是空着肚子的。

两个被遗弃的孩子来到大池旁,阳光使他们有点昏昏沉沉,他们设法躲藏,这是穷人和弱者在豪华面前的本能畏缩,尽管不是在人前;于是他们躲在天鹅棚后面。

这儿那儿,在顺风时,可以断断续续模糊地听见叫喊声、嘈杂声和一种喧闹的嗒嗒声,这就是机枪在响,还有低沉的击拍声,这就是在开炮。菜市场那边的屋顶上冒着烟。一个类似召唤的钟声在远处回响。

这两个孩子似乎听不见这些响声。小的那个不时轻声说:“我肚子饿。”

几乎和这两个孩子同时,另外一对也走近了大水池;一个五十岁光景的老人牵着一个六岁的小娃娃,这大概是父子俩。

六岁的小孩手里拿着一块大蛋糕。

在这一时期,在夫人街和唐斐街上有一些沿河的房屋,配备了卢森堡公园的钥匙,当公园的铁栅栏关闭时,房客们可以用它进入园中。后来这种特许取消了。父子俩大概是从一幢这样的房子里出来的。

两个穷孩子望见“绅士”走来,便藏得更隐蔽一些。

这是个有产者。也许就是马吕斯在热恋时期碰到的那个人。他曾听到他在这大池旁教训儿子“凡事不能过分”。他的态度和蔼而高傲,有一张合不拢的嘴,老在笑。这机械的笑容出自牙床大,包不住,露出的是牙齿而不是心灵。孩子拿着咬剩的蛋糕,好象已经吃撑了。由于处于动乱时期,孩子穿一身国民自卫军的服装;而父亲仍是有产者的打扮,而这是为了谨慎。

父子俩停在两只天鹅戏水的大池旁,这个有产者似乎特别欣赏天鹅,他在走路方面和它们也很相象。

这时天鹅正在游泳,这是它们的专长,游的姿态很优美。

如果这两个可怜的孩子注意听了,并也已到了懂事的年龄,他们就会听见一个道貌岸然的人所说的话。父亲对儿子说:“贤者活着满足于无所求。看着我,我的儿子,我不爱奢华。从来不会有人见到我穿着缀有金片或宝石的衣服,我把这些假的光彩让给那些头脑有缺陷的人。”

此刻来自菜市场方面的沉闷的呼叫声、钟声和嘈杂的声音同时加剧起来。

“这是什么?”孩子问。

父亲回答:

“这是庆丰收的土神节。”

忽然间,他发现了这两个衣衫褴褛的孩子,一动不动地站在天鹅的绿色小屋后面。

“这正是开始。”他说。

停了一会儿,他加上一句:

“无政府状态进入了公园。”

这时儿子咬了口蛋糕,又吐出来,忽然哭了起来。

“你哭什么?”父亲问。

“我不饿。”孩子说。

父亲的笑容更为明显了:

“点心不是非等饿了才吃。”

“我讨厌这块糕点,它不新鲜。”

“你不要了?”

“不要了。”

父亲向他指指天鹅。

“丢给这些有蹼的鸟吧!”

孩子犹豫不决。他不要糕点,但没有理由要把它送掉。

父亲继续说:

“要仁慈,对动物应当有同情心。”

于是他从儿子那儿拿过糕点,丢进水池。蛋糕掉在离岸很近的水里。

天鹅在距离较远的池中心忙着吃捕获的东西。它们既没有看见这个有产者,也没有看见蛋糕。

这个有产者感到糕点有白丢的危险,对无谓的损失感到痛心,就设法现出一种焦急的样子,结果引起了天鹅的注意。

它们看见水面上漂浮着一样什么东西,于是就象帆船似的转舵慢慢地游向蛋糕,不失这种白色珍禽应有的高贵气派。

“天鹅领会这些手势①。”这个有产者说,为自己的俏皮话得意洋洋。

①在法语中“天鹅”(cygne)与手势(signe)同音,故也可理解为“天鹅理解天鹅”。

这时城中的骚乱忽又增强起来,变得更为凄厉。几阵风吹来,要比别的更能说明情况。现在可以听到清晰的战鼓声、叫嚣声、小分队的枪声,沉郁的警钟和炮声在相互呼应。这时一团乌云忽然遮住了太阳。

天鹅还没有游到蛋糕那儿。

“回去吧,”父亲说,“他们在进攻杜伊勒里宫。”他抓住儿子的手,又说:“从杜伊勒里宫到卢森堡,只有王位到爵位的距离,这不算远。枪声将如骤雨。”

他望望乌云。

“可能雨也要下了,天也加了进来,王朝的旁支①完了。快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