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十五章(第2/2页)

“LesRazoumovsky…caaétécharmant…Vousêtesbienbonne…LacomtesseApraksine…”③四面传来了话语声。伯爵夫人站起身来,向大厅走去了。

①法语:夫人,是,是,是。

②法语:夫人,还没有,没有。

③法语:拉祖莫夫斯基家里的人……太好了……这太好了……伯爵夫人阿普拉克辛娜……

“是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吗?”大厅里传来了她的声音。

“正是她。”听见有一个女人嗓音刺耳地回答。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应声随即走进房里来。

小姐们、甚至夫人们,年迈的女人除外,都站立起来。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在门口停步了,她身材十分肥胖,高大,这个五十岁的太太高高地抬起长满一绺绺斑白鬈发的头,环顾了一下客人,不慌不忙地弄平连衣裙的宽大的袖子,好像要卷起自己的袖子似的。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向来都说俄国话。

“祝贺过命名日的亲爱的夫人和儿童们,”她说道,声音洪亮而圆浑,盖过了其他声音,“你这个老色鬼,怎么样了,“她把脸转向正在吻着她的手的伯爵说道,“你在莫斯科大概觉得无聊吧?没有地方可以追逐猎犬了吧?但是毫无办法啊,老爷,你瞧瞧这些小鸟儿都要长大了……”她用手指着几个姑娘说道,“无论你愿意,还是不愿意,应该给她们找个未婚夫。”

“我的哥萨克,怎么样了?”(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把娜塔莎叫做哥萨克。)她说道,用手抚摩着毫无惧色、欢欢喜喜走来吻她的手的娜塔莎,“我知道这个姑娘是个狐狸精,可是我还喜爱她。”

她从女式大手提包里取出一双梨形蓝宝石耳环,送给两颊粉红、喜气洋洋的过命名日的娜塔莎,之后立即转过脸去避开她,对皮埃尔说话。

“嗨,嗨,亲爱的!到这里来,”她用假装的尖声细语说道,“亲爱的,来吧……”

她现出威吓的样子把衣袖卷得更高了。

皮埃尔走到面前来了,他透过眼镜稚气地望着她。

“亲爱的,到我跟前来,到我跟前来!当你父亲有权有势的时候,只有我这个人才对他说真心话,对于你呢,我听凭上帝的吩咐,也这样做就是。”

她沉默一会儿,大家都不开腔,等待着就要发生什么事,都觉得这只是一个开场白而已。

“这孩子好嘛,没有什么话可说!这孩子好嘛!……他父亲躺在病榻上,他却寻欢作乐,竟然把警察分局局长捆在狗熊背上。我的天,真不要脸,真不要脸!去打仗好了。”

她把脸转了过去,向伯爵伸出一只手来,伯爵险些儿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好吧,我看差不多要就座了吧?”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说道。

伯爵和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启程前行,骠骑兵上校领着伯爵夫人尾随其后,上校是个合乎时代需要的能人,他要和尼古拉一道去追赶已经开拔的团队。安娜·米哈伊洛夫娜和申申搓成一对了。贝格向薇拉伸出手来,做出亲热的姿态。笑容可掬的朱莉·卡拉金娜和尼古拉一同走向餐桌,准备入座。其他一些成对的男女跟随在他们后面。沿着大厅鱼贯而行。儿童和男女家庭教师不结成一对,作为殿后。堂倌都忙碌起来,椅子碰撞得轧轧作响,乐队奏起合唱曲,客人入席就座了。刀叉的铿锵声、客人的说话声、堂倌轻盈的步履声替代了伯爵家庭乐队的奏鸣声。伯爵夫人坐在餐桌一端的首席上。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坐在右边,安娜·米哈伊洛夫娜和其他女客坐在左边。伯爵坐在餐桌的另一端,骠骑兵上校坐在左边,申申和其他男客坐在右边。年纪较大的年轻人坐在长餐桌的一旁;薇拉和贝格并排而坐,皮埃尔和鲍里斯并排而坐;儿童和男女家庭教师坐在另一旁。伯爵从水晶玻璃器皿、酒瓶和水果盘后不时地望望妻子和她那系着蓝色绸带的高高翘起的寝帽,亲热地给邻座斟酒,但也没有把自己忘记。伯爵夫人并没有忘记她这个主妇应尽的责任,也向她丈夫投以意味深长的目光,她似乎觉得丈夫的秃头和面庞在苍苍白发的强烈对照下,显得红透了。在妇女就座的餐桌一端,传来均匀的嘟哝声,在男人就坐的另一端,说话声越来越响亮,尤其是那个骠骑兵上校的嗓音如雷贯耳,他吃得多,喝得多,脸红得越来越厉害,伯爵把他看作客人的模范。贝格面露温和的微笑,正和薇拉谈到,爱情并非是世俗的感情,而是纯洁的感情。鲍里斯向他自己的新相识说出餐桌上客人的姓名,并和坐在对面的娜塔莎互使眼色。皮埃尔寡于言谈,不时地瞧瞧陌生的面孔,他吃得太多了。从那两道汤中他所挑选的alatortue①和大馅饼,直到花尾榛鸡,他何尝放过一道菜。当那管家从邻座肩后悄悄地端出一只裹着餐巾的酒瓶,一边说:“纯马德拉葡萄酒”,“匈牙利葡萄酒”,或“莱茵葡萄酒”时,他何尝放过一种葡萄酒。每份餐具前面放着四只刻有伯爵姓名花字的酒樽,皮埃尔随便拿起一只酒樽,高高兴兴地喝酒,一面露出愈益快活的神态打量着客人。娜塔莎坐在对面,她正盯着鲍里斯,就像十三岁的姑娘两眼盯着头次接了吻的她所热恋的男孩那样。有时候她把同样的目光投在皮埃尔身上,但不知为什么,他在这个可笑的活泼的姑娘的目光逼视下真想笑出声来。

①法语:甲鱼汤。

尼古拉在朱莉·卡拉金娜身旁坐着,离索尼娅很远。他又面露情不自禁的微笑和她说些什么话。索尼娅含着微笑,摆出很大的架子,但显而易见,她深受醋意的折磨,脸上时而发白,时而发红,聚精会神地谛听尼古拉和朱莉之间的谈话。一位家庭女教师心神不安地环顾四周,仿佛倘若有人想要凌辱儿童,她就要给予反击似的。一名德国男家庭教师极力记住种种肴馔,甜点心以及葡萄酒,以便在寄往德国的家信中把这全部情形详尽地描述一下。当那管家拿着裹有餐巾的酒瓶给大家斟酒时,竟把他漏掉了,他简直气忿极了。他愁眉苦脸,力图表示他不想饮这种葡萄酒。他所以恼火,是因为谁也不了解,他喝酒不是解渴,也不是贪婪,而是由于一种真诚的求知欲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