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八章(第2/3页)

“团长,”他把脸转向罗斯托夫的仇敌,一面端详着从前的战友们,露出阴悒而严肃的神情,说道,“命令大家停下来,烧毁桥梁。”

“向谁颁布的命令?”团长固执地问道。

“上校,我也不知道是向谁颁布的命令,”骑兵少尉一本正经地回答,“公爵只是命令我:骑马去告诉上校,要骠骑兵快点退回来,把桥梁烧掉。”

一名侍从武官跟在热尔科夫身后持有同样的命令前来叩见骠骑兵上校。胖乎乎的涅斯维茨基紧随侍从武官之后,骑着一匹吃力地驮着他的哥萨克马奔驰而来。

“上校,怎么啦,”他还在骑行就大声喊道,“我和您说过要焚烧桥梁,可眼下是谁把话传错了,他们在那里都快发疯了,乱七八糟,弄不清。”

上校从容不迫地把一团人阻止住了,于是面向涅斯维茨基,说道:

“您对我说过引火的燃料的事,”他说道,“可是烧毁桥梁的事,您没有说过半句。”

“老爷子,哪能这样呢,”涅斯维茨基停步了,摘下军帽,用那胖胖的手弄平汗湿的头发,开腔说道,“已经放下了引火的燃料,怎么没说过烧桥的事呢?”

“校官先生,我不是您的‘老爷子',您没有对我传达烧毁桥梁的事啊!我知道份内的事,我有严格执行命令的习惯。您说要烧掉桥梁,可是谁去烧桥呢?我简直弄不明白……”

“嗯,这种事总会有的,”涅斯维茨基挥挥手说道。“你怎么在这儿呢?”他面向热尔科夫说道。

“就是为了那件事。不过你把衣服弄湿了,我来给你拧干吧。”

“校官先生,您说了……”上校带着气恼的声调继续说道。

“上校,”侍从武官打断他的话,“要赶快采取行动,否则,敌军把大炮移近一点,就要发射霰弹了。”

上校默默无言地望望侍从武官,望望肥胖的校官,又望望热尔科夫,就皱起眉头。

“由我来烧毁桥梁。”他带着庄重的语调说道,仿佛用这句话来表示,虽然别人会给他制造种种麻烦,他总要办好该办的事情。

上校用他那肌肉丰满的长腿踢了踢马,仿佛那匹马总有罪过似的,他开始挺进了;罗斯托夫由杰尼索夫指挥,在第二骑兵连服役,这时候上校向第二骑兵连发出口令,要该连队向桥上撤退。

“咳,真是这样,”罗斯托夫想了想,“他要来考验我啦!”他的心抽紧了,血液直涌到脸上,怒火上升了。“就请他瞧瞧,我是不是个胆小鬼。”他想了想。

骑兵连的人们的十分愉快的脸上又出现了他们站在炮弹下脸上带着的那种严峻的表情。罗斯托夫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的仇敌——团长,想在他脸上发现,他的猜测已被证明是正确的;可是上校没有瞧罗斯托夫一眼,而是像平常在前线那样严肃而洋洋自得地东张西望。发出了口令。

“赶快!赶快!”他周围的几个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骠骑兵急急忙忙地下马,马刀被缠绳挂住了,马刺发出丁当的响声,他们自己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事。骠骑兵画着十字。罗斯托夫已经不去望团长了,他没有工夫去望他。他非常害怕,心慌意乱,极度紧张,害怕他要落在骠骑兵后面。当他把马交给控马兵时,他的一只手颤栗着,而且他觉得血液突突地涌上心头。杰尼索夫的身子向后倾斜,喊叫着什么,从他身旁走过去了。骠骑兵们被马刺挂住,马刀相撞时发出铿锵的响声,除了在罗斯托夫周围奔走的骠骑兵而外,他什么也没有看见。

“担架啊!”有个人在他后面高声喊道。

罗斯托夫没有去思考,把担架叫来意味着什么,他一直跑着,只是想方设法要跑到大伙儿前面去,可是一到了桥头,因为没有当心自己脚下的东西,陷入了踩得稀烂的泥泞中,他绊了一跤,跌倒了,两只手撑在地上。别人绕过他,跑到前面去了。

“骑兵上尉,靠西边走,”他听见团长说话的声音,团长骑着马跑到了前头,在离桥头不远的地方停住了,他脸上带着愉快而洋洋自得的神色。

罗斯托夫在紧腿裤上揩着粘满污泥的手,朝他的敌人望了一眼,想跑到更远的地方去,他以为向前跑得越远就越好。虽然波格丹内奇并没有抬眼去看罗斯托夫,也没有把他认出来,但他还是向他喊了一声:

“谁在桥中间跑呢?靠右边走!士官生,向后转!”他把脸转向杰尼索夫,气忿地喊道,杰尼索夫想要炫耀自己的勇气,便骑着马儿跑到桥上去了。

“骑兵上尉,为什么要冒险啊!您从马上下来吧。”上校说道。

“嗳!有罪的人才会倒霉。”瓦西卡·杰尼索夫坐在马鞍上,转过脸来答道。

其时,涅斯维茨基、热尔科夫和侍从军官一同站在射程以外的地方,时而观看这群正在桥头蠕蠕而动的官兵,他们头戴黄色的高筒军帽、身穿绣有绦带的暗绿色上装和蓝色的紧腿马裤,时而观看远处慢慢地移近的身穿蓝色外套的法国兵和骑马的人群——很容易认出那是炮队。

“他们会烧掉桥梁,或是没法把它烧掉?谁首先动手?他们先跑到,把桥梁烧掉,或是法国人先到,发射霰弹,把他们全部歼灭呢?”这一大批军队中的每个人几乎要屏住气息,情不自禁地向自己提出这些问题,这批军队停留在桥梁对面的高地上,夕阳的余晖灿烂夺目,他们在夕照之下观看着桥梁和骠骑兵,观看着对岸,并且观看着身穿蓝色外套、配备有刺刀和大炮、逐渐地向前推进的法国兵。

“啊呀!骠骑兵要受惩罚啦!”涅斯维茨基说道,“目前正处在霰弹射程以内。”

“他带领这么许多人是徒劳无功的。”一名侍从军官说道。

“真的,”涅斯维茨基说道,“派两个棒小伙子就行啦,横竖一样。”

“咳,大人,”热尔科夫插嘴了,他目不转睛地望着骠骑兵,但还是带着他那副天真的样子,真没法琢磨他开口说的是不是正经话,“咳,大人!您是怎样评论的!派出两个人,可是由谁给我们颁发弗拉基米尔勋章呢?这么说,即使他们硬要打,也不要紧,还是可以呈请首长给骑兵连发奖,他自己也可以获得弗拉基米尔勋章。我们的波格丹内奇办起事来是有一套办法的。”

“喂,”一名侍从军官说道,“这是霰弹啊!”

他指了指那几样从前车卸下、急忙撤走的法国大炮。

在法军那边,在拥有大炮的一群群官兵中冒出了一股硝烟,而第二股、第三股硝烟几乎在同时冒了出来;当传来第一声炮响的时刻,冒出了第四股硝烟。听见了两次炮声,一声接着一声,又听见第三次炮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