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 第七章(第2/3页)

“大叔,您为什么不在政府里供职呢?”

“我做过工作,后来不干了。不中用了,实在是这么回事,算啦,什么事情我也弄不明白。这都是你们的事情,我不够聪明。至于说打猎,那就不同了,这是正当的事情,可以去干!请您开开门吧,”他喊了一声,“您为什么关起门来了?”走廊(大汉称之为走廊)末端的一扇门通向侍候地主狩猎的单身仆人住所,即所谓猎人的仆人住所。可以听见一双赤脚仓促地啪嗒啪嗒地走动起来,一只看不见的手打开了通往仆人住所的门。从走廊里开始清晰地听见巴拉莱卡琴声,显而易见,是个什么能手在弹奏。娜塔莎静听琴声已经听了很久,现在她走到走廊上,以便听得更清晰。

“这是我的马车夫米季卡……我替他买了一把挺好的巴拉莱卡琴,我很喜欢听。”大叔说。大叔有个这样的规矩:他从狩猎归来时,叫米季卡在单身仆人住所里弹奏巴拉莱卡琴。

大叔爱听这种音乐。

“弹得多么好啊!真是太棒了”尼古拉带着几分不自觉的轻蔑的口气说,仿佛他不好意思承认,他觉得这种琴声好听。

“什么太棒呀?”娜塔莎意识到哥哥说话的口气,便带着责备的意味说。“并不是太棒,而是富有怎样的魅力啊!”她觉得大叔的腌磨菇、蜂蜜和果子酒是举世最可口的食品,她也觉得这支曲子在这个时刻是音乐魅力的顶峰。

“请您再弹一曲吧。”巴拉莱卡琴声一停止,娜塔莎就对着那扇门这样说。米季卡把弦调准,又铮铮地奏起芭勒娘舞曲,带有一串连续的滑音和变奏。大叔坐在那里,侧起脑袋听着,他脸上微露笑意。芭勒娘舞曲的旋律重复了百来次。一连调了几次琴弦,又听到悠扬悦耳的琴声,听众不感到厌倦,只想一次又一次地听他弹奏。阿西娅·费奥多罗夫娜走进来,把那肥胖的身躯靠在门楣上。

“请问您想听吗?”她含着微笑(酷似大叔的微笑)对娜塔莎说。“他在我们这里弹得最出色。”她说。

“这一段他弹得不对头,”大叔忽然间做出有力的手势说,“这一段要弹出一阵阵爆发的声音——真是如此——要弹出一阵阵爆发的声音。”

“难道您会弹琴吗?”娜塔莎问道。大叔没有作答,微微一笑。

“阿尼秀什卡①,你看看那把吉他的琴弦还好吗?隔了好久没有摸它了——真是如此!——荒废了。”

①阿尼秀什卡是阿尼西娅的爱称。

阿尼西娅·费奥多罗夫娜迈着轻盈的脚步,乐意地走去完成主人吩咐她做的事情,她把吉他拿来了。

大叔不看任何人,吹掉吉他上的灰尘,用那瘦骨嶙峋的手指敲了敲琴面,调准琴弦,坐在安乐椅上,纠正姿势。接着他摆出一点舞台姿势,略微向前伸出左手肘弯,握住吉他琴颈稍高的地方,向阿尼西娅·费奥多罗夫娜使个眼色,开始不弹芭勒娘舞曲,先奏一声清脆而嘹亮的和弦,之后合乎节奏地悠闲自得地然而刚健有力地用那极慢的速度弹奏一支著名的曲子《在大街上》。含着庄重而愉快的节拍(阿尼西娅·费奥多罗夫娜的整个身心都洋溢着这种喜悦),尼古拉和娜塔莎心中开始应声合唱这支歌曲的调子。阿西尼娅·费奥多罗夫娜脸红起来,用手绢捂着,笑嘻嘻地从房里出去。大叔认真严肃地刚健有力、音调纯正地弹奏这支歌曲,他以变得热情洋溢的目光望着阿尼西娅·费奥多罗夫娜离开的那个地方。他脸上微微发笑,尤其是在弹得起劲,拍子逐渐加快,在弹奏一串连续的滑音的地方突然中断的时候,从他那斑白胡子的一边流露出更加得意的笑容。

“好极了,好极了,大叔,再来一个,再来一个!”他刚刚奏完,娜塔莎就大声喊道。她从座位上跳起来,拥抱大叔,吻吻他,“尼古连卡,尼古连卡!”她一面说,一面回头望望哥哥,好像在问他:这是怎么回事啊?

尼古拉也很喜欢大叔弹琴。大叔第二次弹奏这支曲子。阿尼西娅·费奥多罗夫娜的笑脸又在门口出现了,她后面还露出另外几张面孔……他弹奏着……汲那清凉的泉水,姑娘喊一声“你等一等!”他又灵巧地奏出一串连续的滑音,之后猝然停止,耸耸肩膀。

“喂,喂,亲爱的,大叔。”娜塔莎用那哀求的嗓音哼哼起来,仿佛她的生命以此为转移。大叔站起来,仿佛他身上有两个人,其中一人对快活的人露出严肃的微笑,快活的人却很认真地做出一个幼稚的起舞动作。

“喂,侄女!”大叔喊了一声,他向娜塔莎挥了挥那只停奏和弦的手。

娜塔莎扔下披在她身上的头巾,向大叔面前跑去,她双手叉腰,耸耸肩膀,停步了。

这个受过法籍女侨民教育的伯爵小姐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和怎样从她呼吸的俄罗斯空气中吸取了这种精神?而且从中获得了老早就应受到PasdechaBle排挤的舞姿?但是这种精神和舞姿正是大叔向她企求的、无可效法的、未经研究的俄罗斯精神和舞姿。她一停下来。就向大夥儿微微一笑,显得庄严而高傲、狡黠而愉快,尼古拉和所有在场的人最初都担心她做得不太对头,但是这种担心消失了,他们都在欣赏她呢。

她做得恰如其分,而且是这样准确,完全准确,以致阿尼西娅·费奥多罗夫娜立即把那条她非用不可的手绢递给她,透过笑声,阿尼西娅的眼泪夺眶而出,她一面瞧着这个苗条的风姿优美的伯爵小姐,而这个小姐显得陌生,她身穿绸缎和丝绒衣裳,而且很有教养,她竟擅长于领会阿尼西娅身上的一切,以及阿尼西娅的父亲、婶婶、大娘,每个俄罗斯人身上的一切。

“嘿,伯爵小姐,——正当的事情,可以去干!”大叔跳完舞以后,面露愉快的笑意说。“啊,侄女呀!只希望给你选个呱呱叫的丈夫,——正当的事情,可以去干。”

“已经选上了。”尼古拉微笑地说。

“哦?”大叔疑惑地望着娜塔莎,惊讶地说。娜塔莎含着幸福的微笑,肯定地点点头。

“还要提他是什么人呀!”她说道。但是她刚刚把话说完,她内心忽然升起了另一种思绪和感情。“当尼古拉说:‘已经选上了'这句话时,他的笑容意味着什么?他对这件事感到高兴,还是不高兴?他好像在想,假如我的博尔孔斯基不明白我们为什么而高兴,就决不会表示赞许的。不,他什么都会明白的。目前他在哪儿呢?”娜塔莎想了想,她的脸色忽然变得严肃起来。但是这种表情只持续了一瞬间。“不去想它,也不敢想这件事。”她含着笑意自言自语地说,随即坐在大叔身旁,请他再弹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