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部 第二十二章(第2/2页)

另外一个人的声音打断了阿普拉克辛的话,这个人中等身材,四十来岁,前些时候皮埃尔在茨冈舞女那儿常常看见他,知道他是一个蹩脚的牌手,他今天也因穿了制服而变了样子,他向皮埃尔迈进一步。

“而且现在不是发议论的时候,”这是那个贵族的声音,“而是要行动。战火已经蔓延到俄国。敌人打来了,它要灭掉俄国,践踏我们祖先的坟墓,掠走我们的妻子儿女。”这个贵族捶着胸脯。“我们人人都要行动起来,勇往直前,为沙皇圣主而战!”他瞪着充血的眼睛,喊道。人群中有些赞许的声音。

“为了捍卫我们的信仰,王位和祖国,我们俄罗斯人不惜流血牺牲。如果我们是祖国的男儿,就不要净说漂亮话吧。我们要让欧洲知道,俄国人是怎样站起来保卫祖国的。”那个贵族喊道。

皮埃尔想反对,但是一句话也说不出。他觉得,问题不在他的话包含什么思想,而是他的声音总不如生气勃勃的贵族说得响亮。

伊利亚·安德烈伊奇在那个圈子的人群后面频频点头称赞;在那个人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有几个人猛地转身对着演说的人说:

“对啦,对啦,就是这样!”

皮埃尔想说他并不反对献出金钱、农奴,甚至他自己,但是,要想解决问题,就得弄清楚情况,可是他张口结舌,一个字也说不出。许多声音一起喊叫,发表意见,弄得伊利亚·安德烈伊奇应接不暇,连连点头;人群聚了又散,散了又聚,吵吵嚷嚷,一齐向大厅里一张桌子涌去。皮埃尔的话不但没能说完,而且粗暴地被人打断,人们推开他,避开他,像对待共同的敌人一样。这种情况之所以发生,并不是因为对他的话的含义有所不满——在他之后又有许多人发表演说,他的意见早被人忘记了——而是因为,为了鼓舞人群,必须有可以感觉到的爱的对象和可以感觉到的恨的对象。皮埃尔就成为后者。在那个贵族慷慨陈词之后,又有很多人发了言,但说话的都是一个腔调,许多人都说得极好,而且有独到的见解。《俄罗斯导报》出版家格林卡①被人认出来了(“作家,作家!”人群中传出喊声),这位出版家说,地狱应当用地狱来反击,他曾见过一个孩子在雷电交加的时候还在微笑,但是我们不要做那个孩子。

①谢·尼·格林卡(1776~1847),俄国作家。

“对,对,雷电交加!”几个站在后边的人赞许地重复着。

人群向一张大桌子走去,桌旁坐着几位身着制服,佩带绶带,白发秃顶的七十来岁的达官显贵,差不多全是皮埃尔常见的,看见他们在家里逗小丑们取乐,或者在俱乐部里打波士顿牌。人群吵吵嚷嚷地向桌旁走去。讲话的人一个接着一个,有时两个一齐讲,说话的人被熙熙攘攘的人群挤到高椅背后面。站在后面的人发现讲话的人有什么没讲到的地方,就赶紧加以补充。别的人则在这热气腾腾和拥挤的气氛中,绞尽脑汁,想找点什么,好赶快说出来。皮埃尔认识的那几个年高的大官坐在那儿,时而看看这个,时而看看那个,他们脸上的表情很明显,只说明他们觉得很热。然而皮埃尔的情绪也高昂起来,那种普遍表示牺牲一切在所不惜的气概(多半表现在声音上,而不是表现在讲话的内容上)也感染了他。他不放弃自己的意见,但是他觉得他犯了什么错误,想辩解一下。

“我只是说,当我们知道迫切需要是什么的时候,我们的牺牲就会更有价值。”他竭力压倒别人的声音,赶忙说。

一个离得最近的小老头回头看了他一眼,随即被桌子另一边的声音吸引过去。

“是的,就要放弃莫斯科了!它将要成为赎罪品牺牲品!”

有人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