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部 第二十九章(第3/4页)

上尉略微瘸着,吹着口哨走进屋子里去。

先前还能逗乐皮埃尔的法国军官的唠叨,现在适得其反使他讨厌了。他口哨吹的歌曲,步态,手势,以及抹胡子的动作,无一不使皮埃尔觉得受侮辱。

“我现在就走开,不再跟他说一句话,”皮埃尔想。他这样想着,同时仍在原地坐着不动。多么奇怪的软弱感觉把他禁锢在位子上:他想起身走开,但又做不到。

上尉则相反,好像极为高兴。他两次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眼睛闪亮,胡子微微翘动,似乎为某种有趣的想法自顾自地微笑着。

“Charmant,”他突然说,“lecoloneldecesWurtem-bourgeois!C'estunAllemand;maisbravegarcon,s'ilenfǔt.Maisallemand.”①他在皮埃尔对面坐下。

①真迷人,这些符腾堡的兵士的上校。他是德国人,虽然如此,倒挺帅的。不过,他是德国人。

“Aprops,voussavezdoncl'allemand,

vous?”①

皮埃尔沉默地望着他。

“Commentditesvousasileenallemand?”②“Asile?”彼埃尔重复了一遍。“Asileenallemand—

Unterkunft.”③

“Commentdites—vous?”④上尉疑惑地很快又问了一遍。

“Unterkunft.”皮埃尔再说了一遍。

“Onterkoff,”上尉说,眼睛含笑地看了皮埃尔几秒钟。

“Lesallemandssontdefièresbêtes.N'estcepas,m—rPierre?”⑤他结束说。

“Ehbien,encoreunebouteilledecebordeauMoscouvite,n'estcepas?Morelvanouschaufferencoreunepetitebouteile.Morel!”⑥上尉快活地叫起来。

①顺便说,您好像懂德语?

②避难所用德语怎么讲?

③避难所?避难所德语是——unterkunft。

④您说什么?

⑤Onterkoff(读讹了——译注)。这些德国人真蠢。您说是吗,皮埃尔先生?

⑥再来一瓶莫斯科波尔多酒,是这样说的吗?莫雷尔会再给我们温一瓶的,莫雷尔!

莫雷尔递上蜡烛和一瓶葡萄酒。上尉望望烛光里的皮埃尔,显然朗巴为对谈者此时沮丧的模样吃了一惊。他带着真正的同情而又痛苦的表情走到皮埃尔身旁,弓身对他说。

“Ehbien,noussommestristes,”①他碰了碰皮埃尔的胳膊说。“Vousaurai—jefaitdelapeine?Non,vrai,avez—vousquelquechosecontremoi,”他一再地问。“Peut—êtrerapportàlasituation?”②皮埃尔什么也没有回答,但动情地对视着法国人的眼睛。

那儿流出的同情使他心上好受。

“Paroled'honneur,sansparlerdecequejevousdois,j'aidel'amitiepourvous.Puis—jefainequelquechosepourvous?Disposezdemoi.C'estalavieetàlamort.C'estlamainsurlecoeurquejevousledis.”③他拍着胸脯说。

“Merci(谢谢).”皮埃尔说。上尉凝神地望望皮埃尔,像当他弄清楚“避难所”的德语时,那样地看着他,脸上突然容光焕发。

“Ah!danscecasjeboisànotreamitié!”④他斟满两杯酒,快活地大声说。皮埃尔拿起酒杯一饮而尽。朗巴也干了杯,又一次握了皮埃尔的手,然后忧伤地、心事重重地把手臂肘靠在桌上。

①怎么回事,我们都愁眉苦脸的。

②我惹恼您啦?不,其实是您有什么事要反对我吧?可能与局势有关,是吗?

③坦诚地说,即使不谈我欠您的情,我觉得我对您仍然友好。我不能替您排忧吗?请吩咐吧!我生死以之。我手摸着胸口对您说。

④啊,如此说来,我为我们的友谊干杯!

“Oui,moncherami,voilàlescapricesdelafortume,”他开始说。“Quim'auraitditquejeseraisoldatetcapitainededragonsauservicedeBonaparte,commenousl'appellionsjadis.EtcepenBdantmevoiláaMoscouaveclui.Ilfautvousdire,monch-er,”①他继续以忧郁的平缓的语调说,用这种语调的人是要讲一个长故事的,“quenotrenmoestl'undesplusanciensdelaFrance.”②接着,上尉以法国人的轻浮而天真的坦率态度面对皮埃尔谈起他的祖先的历史,他的童年,少年和青年,以及全部亲属,财产和家庭状况。“Mapauvremère”③不言而喻,在这一故事中起着重要作用。

“Maistoutcacen'estquelamiseenscénedelavie,lefondc'estl'amour.L'amour!N'est—cepas,m—rPierre?”他说,渐次活跃起来。

“Encoreunverr.”④

①是啊,我的朋友,这是命运的安排。谁料到我会作波拿巴——我们习惯这样称呼他——麾下一名兵士和龙骑兵上尉呢?可我现在就正同他一道到了莫斯科。我该对您讲,亲爱的。

②我们这一姓是法国最古老的一姓呢。

③我可怜的母亲。

④但这一切只是人生之伊始,人生的实质呢是爱情。爱情!不是吗,皮埃尔先生!再来一杯。

皮埃尔再次干杯,又给自己斟满第三杯酒。

“Oh!lessfemmes,lesfemmes!”①上尉的眼睛油亮起来,望着皮埃尔,开始谈论爱情和自己的风流韵事。这样的事还不少,也易于使人相信,只消看看军官洋洋自得和漂亮的脸蛋,看看他谈起女人时眉飞色舞的表情就够了。尽管朗巴的恋爱史具有法国人把爱情视为特殊魅力和诗意的那种淫荡性质,但上尉的叙述却带着真诚的自信,认为只有他领略了爱情的魅力,而且把女人描述得那么撩人,使皮埃尔好奇地听地讲下去。

很显然,此人为此迷恋的l'amour②,既不是皮埃尔曾对妻子感受过的那种低级简单的爱,也不是他对娜塔莎所怀有的浪漫的单相思(这两种爱朗巴都不屑一顾——前一种是l'amourdescharrctiers,后一种是l'amourdesniBgauds③);此人所倾倒的l'amour,主要在于对女人保护不正常的关系,在于给感官以最大吸引力的错综复杂的扭曲现象。

①呵女人,女人!

②爱情。

③马车夫的爱情……傻瓜的爱情。

譬如,上尉讲起了他的动人心弦的爱情史:爱上了一个迷人的三十五岁的侯爵夫人,同时又爱上了富有魅力的天真的十七岁的女孩,迷人的侯爵夫人的女儿。母女之间胸怀宽广的较量,以母亲自我牺牲,把女儿许配给自己的情夫而告终,这番较量虽早已成陈迹,现仍使上尉激动不已。接着,他讲述了一个情节,其中丈夫扮演情夫的角色,而他(情夫)扮演丈夫的角色:以及几件出自souvenired'Allemagne的趣事,其中避难所即Unterkunft,在那儿lesmarismangentdelachouxcrout,而且,lesjeunesfillessonttropblondes①。

终于讲到了上尉记忆犹新的最近在波兰的插曲,他飞快地打着手势并涨红着脸说,他救了一个波兰人的命(上尉的故事里总少不了救命的情节),这个波兰人把自己迷人的妻子(Parisiennedecoeur②)托付给他,本人就此参加法军。上尉真幸福,那迷人的波兰女人想同他私奔;但是,受着胸怀宽广的驱使,上尉把妻子还给了丈夫,同时对他说:jevousaisauvélavieetjesauvevotrehonneur!③复述了这句话后,上尉擦了擦眼睛,全身摇晃了一下,好像要从身上抖掉动人的回忆引发的脆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