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第3/5页)

“我谁也没想。”露琪娅回答道。

不过,普拉塞德对她这样逃避性的回答很是不满,回答说,光是嘴说没想是不够的,得用行动证明。随后,她便对如今的年轻女孩的行为大发议论,说道:“她们一旦爱上了一个放荡的男子(这类人正是她们喜欢的类型),是不会愿意同他分开的。有时想跟一个规规矩矩的正人君子缔结美满的婚约,但阴差阳错却遭遇了挫折,她们立马便会心安理得地接受。相反,要是对方是一个恶棍,那她们的心里便会留下无法治愈的伤。”随后,普拉塞德开始指责那位不在场的年轻人,那个来到米兰,抢劫城镇,屠杀村民的无赖。她还试图让露琪娅承认这年轻人曾经在自己的家乡也做了很多伤天害理之事。

露琪娅既羞愧又悲伤,她那柔弱的心里满是愤怒,而且她也自知自己身份卑微,于是便用颤抖的声音证明说,可怜的伦佐在家乡从未做过那些事,他从来都是得到人们的称赞的。她还说自己希望此时能有某个同乡之人来为此做证。至于说他在米兰的经历,她虽然不了解具体发生了什么,可她深信他绝不会做出那事,因为从孩提时代她便了解他的为人和品行。露琪娅替他辩护是出于对他的同情,出于对真理的热爱,她向自己解释,她这样表露情感,完全是为了替一位近邻辩护。不过,普拉塞德却从这些辩护词里找到了说服露琪娅的新论据,说她的心里仍然有伦佐。说实话,在此时,很难说清楚实情究竟如何。老妇人对这位可怜的青年的可耻的描述,激起了年轻女孩露琪娅在思绪里早已形成的印象,使这一印象更加生动而清晰。她之前努力想要抑制的记忆,此刻又全部浮现在她的头脑中。老妇人对伦佐的厌恶和蔑视使露琪娅回忆起自己以前之所以尊敬、同情他的很多缘由;而老妇人对伦佐盲目的、强烈的憎恶却使得露琪娅对伦佐更加同情。有了这些感觉,谁说得清是不是还有着其他感觉伴随在一起涌入她的心里呢?试想一下,要是强行将这些感觉驱逐出她的思绪,她会怎么样?然而,不管怎么说,与露琪娅的谈话从来不会持续太长,因为她的话很快便会被泪水淹没。

要是普拉塞德之所以这样说是出于对露琪娅的根深蒂固的憎恶,或许,露琪娅的这些泪水能够打动她,让其闭嘴不再说了。但是,女士这样说是出于好意,因此,她依然我行我素,继续发表着自己的看法。就像呻吟和祈求的哭喊声可能会使敌人放下武器,但却不能让外科医生放下手术刀一样。不过,老妇人在履行完自己的职责之后,总会将责备和训斥转化为鼓励和建议,同时还伴随着一点赞赏,在苦味中揉进些许甜味,用一切办法触动女孩的心,以便更好地达到自己的目的。然而,这些争论(通常都会有相同的开端、过程和结局),确切来说,并未使善良的露琪娅心里产生对老妇人严厉说教的怨恨,毕竟,总的来说,老人对她还是很友好的。即使在这件事上,她也是出于好意。然而,这些争论却使得露琪娅的情绪大为激动,心烦意乱,可能要花费不少时间以及大量的努力才会令她恢复平静。

对露琪娅而言,幸运的是普拉塞德并非只操心她一人,这样的争论因此也不会经常发生。其他所有人,或多或少都需要她一一进行纠正和指导。除了利用现成的场合外,她还会自己寻找机会,自愿对一些与她毫不相干之人提供同样的帮助。她有五个女儿,她们全都不在家,可是这令她比她们在家时更放心不下。五个女儿中,有三个是修女,另外两个嫁了人。因此,普拉塞德十分自然地认定自己应该管理三座女修道院和两个家庭。可这件事涉及的面太广,也太复杂,还很困难,因为两个女婿都有父母、兄弟姊妹的照应,而三个修女女儿呢,又得到其他权贵人士、许多修女的支持,她们自然都不愿再接受她的监管。所以,这简直就如同一场战争,又或者说是五场战争。在某种程度上说,这些战争是不动神色、不失体面的,不过却又是相当激烈并会永远存在的。这五个地方,一直保持着高度的警惕,避开她的关心、拒绝她的建议、躲避她的询问,每件事都努力避开她,不让她介入。我们暂不提她在做那些与自己毫无干系的事时所遇到的反抗和困难,因为大家都知道,通常人们要做善事必须得采取强制的办法。她的热情能够自由发挥的唯一地方便是她自己的家,因为在家里,所有的人都得听从她的命令,都得屈服于她的权威,不过唐费兰特先生除外,对于他而言,普拉塞德完全是以另一种方式同其打交道。

唐费兰特先生是一个好学之人,他既不喜欢发号施令,也不甘愿按照他人的标准做事。家里的一切事物,全由他的妻子做主,这他完全赞同。可是要他做奴隶,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要是偶尔要求他帮她写点什么东西,他是愿意的,因为他有这种才能。可要是她让他写的东西没有得到他的认可,他就会说“不”,在那样的情况下,他通常会说:“你自己想办法吧。既然你那么清楚,你就自个儿写吧。”有时,普拉塞德想让他放弃做什么,或者要求他做她所希望的事,在劝说了半天,他仍然一无所动时,普拉塞德则会埋怨他,把他称作什么不爱麻烦的懒虫、固执己见的家伙、臭学者,不过在最后这个称呼里,尽管她说起来带着些许蔑视之情,可是却也包含着某些满足之感。

唐费兰特花大部分时间在书房里。他的书房里有大量的藏书,几乎有三百卷,而这些都是他精心挑选的不同学科的著名作品,他或多或少对这些学科都有所了解。在天文学方面,他的知识远远超过一般的爱好者,因为他不仅仅掌握了一些基础的知识和行星的视位、回合和影响之类的通用术语,他还通晓如何恰当地说出有关黄道十二宫、行星运行的最大经纬度、行星的光亮度、距地平圈的高度和行星的飞行及旋转。总之,他能够巧妙地说出关于天文学既确切又深奥的原理。他大概有二十年的时光都生活在那些冗长的争论里,他支持卡尔达诺的科学理论,而又反对一个极其顽固地追逐阿尔卡诺理论的学者。唐费兰特愿意承认古人的成就,但是他无法忍受那些轻视现代人的做法,尽管他们有时看上去振振有词。他也很精通科学的发展史,在有需要的时候,他能够引用那些已经得到证实的著名的预言,也能够很清楚明了地阐释那些没有得到证实的预言,还说明其实这不是学科的过错,而错在那些不懂得如何运用科学的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