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厚礼(第2/2页)

半个月后,靳岄收到了明夜堂帮众捎来的信。信是岑煅写的,简单告知靳岄议和的进度。他把封狐北废城之事告诉喜将军时,喜将军丝毫不信。岑煅与他去江边,恰逢大雪,对岸雪气茫茫,不可视物。喜将军怀疑之时,岑煅找来年迈船夫,命他在江中捞出水道。

那水道是数十条手臂般粗细的铁链条,浸在江里,两头深嵌在河岸之中。铁索平时被江水完全淹没,水草丛生、污泥覆盖,完全看不出形迹,一拖拽起来便哗哗作响。它专用于连接南北两座废城。

许多年前列星江上有一座铁索横桥,桥面以铁板铸造,十分坚固稳妥。但后来因北城爆发瘟疫,许多人循桥跑到南城来。南城的人为了保命,干脆撤掉了桥面铁板。天长日久,此桥隐没在水中,销声匿迹。

喜将军站在岸边,忽然仰头大笑。他笑了许久,回头问:游君山在封狐生活十几年都不知道此事,你们竟然能找出这样一处地方给北戎、金羌设下陷阱,是靳岄的计划吧?

靳岄看完信,扔进地炉烧了。

喜将军知道游君山死讯,那白霓必定不久后也会知道。他轻叹一声,注意力再度回到面前棋局,眼角余光看见贺兰砜坐在窗边,就着白日雪光看书。

贺兰砜对下棋全无兴趣,谢元至教他的学问他也听不进去,唯独对沈灯写的那十几卷《侠义事录》兴致勃勃,日夜挑灯细读。他识得的汉字实在不算多,开始看的时候常常询问靳岄与陈霜,如今终于看到第六卷,问询次数大大减少。

“碧山盟的雷已经炸了。”靳岄走到他身边说,“消息既然传得到我手里,自然也传到了官家和阿瓦手中。若是阿瓦知道此事,你说北戎会如何处理?”

贺兰砜放下手中的书册:“驰望原有狼面将军和怒山人作乱,江北又要面对愤怒的金羌,左……”他翻开手里的《侠义事录》,找了两页,说:“左右为难。”

“碧山盟是龙图钦去谈的,可最终跟官家签订盟约的是阿瓦自己。”靳岄轻笑,“你猜他会怎么选?”

这是贺兰砜猜不出来的事情。他伸长手臂把靳岄揽入自己怀中:“你一定知道。”

“碧山盟是阿瓦的功劳。北戎若是失去封狐北废城,等于在自己的国土上插了一枚金羌的旗子,金羌随时能够以封狐北废城为突破口,攻入北戎。阿瓦不可能给江北留这样一个缺口。”靳岄跟他分析,“江北十二城里本来就有大瑀和旧城的民军不断作乱。若是知道北戎与金羌有了这个矛盾,你猜民军会不会更乐意给他添点儿大麻烦?”

“民军作乱,又有金羌这个威胁,阿瓦必定要出动蛮军。”贺兰砜想了想,“可蛮军此时正在怒山与我大哥他们对峙。”

“你会怎么选?”

靳岄又把问题抛给了贺兰砜。贺兰砜皱眉细细思索,良久后回答:“我会放弃怒山。”

“为何?”

“怒山如今是北戎五部落中最弱小、最贫瘠的部落,且地处偏僻之境,难以处理。放弃怒山后,可以将蛮军调往南方,控制住江北十二城,并且驻扎于封狐北废城,震慑金羌。”贺兰砜一面说着,一面渐渐惊讶起来。他握住靳岄的手,满是震惊和怀疑:“可能吗?”

“这是可能性最大的结果。”靳岄吻他额头,笑道,“你大哥和远桑起兵的时机太合适了。一切仿佛……”

“仿佛驰望原天神已经写定的结果。”贺兰砜喃喃接话。

怒山人和高辛人的目标,终于有了实现的可能。他们能脱离北戎,成为一处独立的部落。

怒山的鬼哭将得以平息,高辛人也能够摆脱邪狼的身份,成为驰望原天神护佑的寻常牧人。

靳岄想了想:“你感谢天神?”

贺兰砜:“嗯。”

靳岄:“为何不感谢我?碧山盟,封狐北城,这可是我的主意。”

贺兰砜定定看他一瞬,捧着他脸用力亲吻。一股子不知从哪儿窜来的风砰地把窗户关上了,小院里传来纪春明询问靳岄在何处的声音,还有陈霜在院里气急败坏的回答:“你怎么又来了!”

吻够了,两人依偎在窗旁,听纪春明和陈霜在外头说话。良久,贺兰砜忽然问:“那大瑀呢?岑融会有什么反应?北戎知道大瑀在碧山盟里埋了这个雷,北戎一定会找你们出气。岑融他会不会……”

他忽然停住,靳岄奇道:“会什么?”

贺兰砜笑笑:“若他把你交给北戎赔罪,我便先杀了他,再带你远远离开大瑀。”

他狼瞳中藏着一簇跃动的小火。靳岄喜欢贺兰砜对自己允诺。他知道贺兰砜现在还做不到,但贺兰砜一旦说出口,千里万里、刀山火海,都会同他在一块儿。

此时皇宫中,乐泰正与岑融结束一场争执。

金羌议和的进展自然也递送到了岑融手中。碧山盟的雷此时终于爆开,北戎必定会找大瑀的麻烦,他们必须在北戎发难之前想好对策。

碧山盟与梁安崇、岑融都大有关系,岑融知道朝中不少大臣对他这个帝位的得来非议重重。他不能让碧山盟成为众臣对他不满的由头。

而当时订盟回京后,多得梁太师多次说明,他们把碧山盟中割让江北全境的缘故全都推在靳岄身上。如今处理起来自然也容易得多:只要把靳岄交给北戎便可。

北戎要大瑀的说法,靳岄便是那个说法。至于靳岄交出去后是什么结果,岑融心想,他左右不了。

这个决定令他心底难过。登天子之位后他再没见过靳岄一面。或者说,自从靳岄搬离他准备的府宅,两个人便彻底断了联系。

想起靳岄利用游君山之死、问天宗之事摆自己一道,岑融不是不愤怒。但他夙愿得偿,君王的天性让他大度,他提醒自己:应当原谅靳岄的胡作非为。

因而谈到把靳岄交给北戎处理,他不是不难受的。岑融在这种难受里却又尝出了新的意味:他惋惜、不舍,但没有太多犹豫。天子心硬,原来是真的——他恍然大悟。

反倒是乐泰激动得慷慨陈词,足足和他争了大半个时辰。

岑融放弃了自己的想法,他认为乐泰说得很对:“若是一定要处理些什么人,光交出靳岄是没有用的。靳岄无官无职,还曾经当过北戎的奴隶,确实不如梁安崇有分量。”

听他这样说,乐泰才好好松了一口气。

“……可交出梁安崇,也还不足够。”岑融忽然一笑,“北戎天君饱受那狼面将军困扰,是不是?”

乐泰茫然:“是……可这与碧山盟有何关系?”

“狼面将军的弟弟可就在咱们梁京城内。”岑融轻轻一敲奏折,“把他擒住,交还北戎。就当作我大瑀向北戎天君致歉,多赠天君一份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