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十二 乔兑换胡子宣淫 显报施卧师入定(第3/4页)

舍却家常慕友妻,谁知背地已偷期?

卖了馄饨买面吃,恁样心肠痴不痴!

胡生风流在行,放出手段,尽意舞弄。狄氏欢喜无尽,叮瞩胡生:“不可泄漏!”胡生道:“多谢尊嫂不弃小生,赐与欢会。却是尊兄许我多时,就知道了也不妨碍。”狄氏道:“拙失因贪贤阃,故有此话。虽是好色心重,却是性刚心直,不可惹他!只好用计赚他,私图快活,方为长便。”胡生道:“如何用计?”狄氏道:“他是个酒色行中人。你访得有甚名妓,牵他去吃酒嫖宿,等他不归来,我与你就好通宵取乐了。”胡生道:“这见识极有理,他方才欲营勾我妻,许我妓馆中一百个东道,我就借此机会,撺唆一两个好妓者绊住了他,不怕他不留恋。只是怎得许多缠头之费供给他?”狄氏道:“这个多在我身上。”胡生道:“若得尊嫂如此留心,小生拼尽着性命陪尊嫂取乐。”两个计议定了,各自散去。

元来胡家贫,铁家富,所以铁生把酒食结识胡生,胡生一面奉承,怎知反着其手?铁生家道虽富,因为花酒面上费得多,把膏腴的产业,逐渐费掉了。又遇狄氏搭上了胡生,终日撺掇他出外取乐,狄氏自与胡生治酒欢会,珍馐备具,日费不资。狄氏喜欢过甚,毫不吝惜,只乘着铁生急迫,就与胡生内外撺哄他,把产业贱卖了。狄氏又把价钱藏起些,私下奉养胡生。胡生访得有名妓就引着铁生去入马,置酒留连,日夜不归。狄氏又将平日所藏之物,时时寄些与丈失,为酒食犒赏之助。只要他不归来,便与胡生畅情作乐。

铁生道是妻贤不妒,越加放肆,自谓得意。有两日归来。狄氏见了千欢万喜,毫无喧妒之意。铁生感激不胜,梦里也道妻子是个好人。有一日,正安排了酒果,要与胡生享用,恰遇铁生归来,见了说道:“为何置酒?”狄氏道:“晓得你今日归来,恐怕寂寞,故设此等待,已着人去邀胡生来陪你了。”铁生道:“知我心者,我妻也。”须臾胡生果来,铁生又与尽欢,商量的只是行院门中说话,有时醉了,又挑着门氏的话。胡生道:“你如今有此等名姬相交,何必还顾此糟糠之质?果然不嫌丑陋,到底设法上你手罢了。”铁生感谢不尽,却是口里虽如此说,终日被胡生哄到妓家醉梦不醒,弄得他眼花撩乱,也那有闲日子去与门氏做绰趣工夫?

胡生与狄氏却打得火一般热,一夜也间不的。碍着铁生在家,须不方便。胡生又有一个吃酒易醉的方,私下传授了狄氏,做下了酒,不上十来杯,便大醉软滩,只思睡去。自有了此方,铁生就是在家,或与狄氏或与胡生吃不多儿杯,已自颓然在旁。胡生就出来与狄氏换了酒,终夕笑语淫戏,铁生竟是不觉得。有番把归来时,撞着胡生狄氏正在欢饮,胡生虽悄地避过,杯盘狼藉,收拾不迭。铁生问起,狄氏只说是某亲眷到来留着吃饭,怕你来强酒,吃不过,逃去了。铁生便就不问。只因前日狄氏说了不肯交兑的话,信以为实,道是个心性贞洁的人。那胡生又狎呢奉承,惟恐不及,终日陪嫖妓,陪吃酒的,一发那里疑心着?况且两个有心人算一个无心人,使婢又做了脚,便有些小形迹,也都遮饰过了。到底外认胡生为良朋,内认狄氏为贤妻,迷而不悟。街坊上人知道此事的渐渐多了,编者一只《啬调山坡羊》来嘲他道:

那风月场,那一个不爱?只是自有了娇妻,也落得个自在。又何须终日去乱走胡行,反把个贴肉的人儿,送别人还债?你要把别家的,一手擎来,谁知在家的,把你双手托开!果然是籴的到先籴了,你曾见他那门儿安在?割猫儿尾拌着猫饭来,也落得与人用了些不疼的家财。乖乖!这样贪花,只算得折本消灾。乖乖!这场交易,不做得公道生涯。

却说铁生终日耽于酒色,如醉如梦,过了日子,不觉身子淘出病来,起床不得,眠卧在家。胡生自觉有些不便,不敢往来。狄氏通知他道:“丈夫是不起床的,亦且使婢们做眼的多,只管放心来走,自不妨事。”胡生得了这个消息,竟自别无顾忌,出入自檀,惯了脚步,不觉忘怀了,错在床面前走过。铁生忽然看见了,怪问起来道:“胡生如何在里头走出来?”狄氏与两个使婢同声道:“自不曾见人走过,那里甚么胡生?”铁生道:“适才所见,分明是胡生,你们又说没甚人走过,难道病眼模糊,见了鬼了?”狄氏道:“非是见鬼。你心里终日想其妻子,想得极了,故精神恍惚,开眼见他,是个眼花。”

次日,胡生知道了这话,说道:“虽然一时扯谎,哄了他,他后边病好了,必然静想得着,岂不疑心?他既认是鬼,我有道理。真个把鬼来与他看看。等他信实是眼花了,以免日后之疑。”狄氏笑道:“又来调喉,那里得有个鬼?”胡生道:“我今夜乘暗躲在你家后房,落得与你欢乐,明日我妆做一个鬼,走了出去,却不是一举两得。”果然是夜狄氏安顿胡生在别房,却叫两个使婢在床前相伴家主,自推不耐烦伏侍,图在别床安寝,撇了铁生径与胡生睡了一晚。

明日打听得铁生睡起朦胧,胡生把些靛涂了面孔,将鬓发染红了,用绵裹了两只脚要走得无声,故意在铁生面前直冲而出。铁生病虚的人,一见大惊,喊道:“有鬼!有鬼!”忙把被遮了头,只是颤。狄氏急忙来问道:“为何大惊小怪?”铁生哭道:“我说昨日是鬼,今日果然见鬼了。此病凶多吉少,急急请个师巫,替我禳解则个!”

自此一惊,病势渐重。狄氏也有些过意不去,只得去访求法师。其时离原上百里有一个了卧禅师,号虚谷,戒行为诸山首冠。铁生以礼请至,建忏悔法坛,以祈佛力保佑。是日卧师入定,过时不起,至黄昏始醒。问铁生道:“你上代有个绣衣公么?”铁生道:“就是吾家公公。”卧师又问道:“你朋友中,有个胡生么?”铁生道:“是吾好友。”狄氏见说着胡生,有些心病,也来侧耳听着。卧师道:“适间所见甚奇。”铁生道:“有何奇处?”卧师道:“贫僧初行,见本宅土地,恰遇宅上先祖绣衣公在那里诉冤,道其孙为胡生所害。土地辞是职卑,理不得这事,教绣衣公道:‘今日南北二斗会降玉笥峰下,可往诉之,必当得理。’绣衣公邀贫僧同往,到得那里,果然见两个老人。一个著绯,一个著绿,对坐下棋。绣衣公叩头仰诉,老人不应。绣衣公诉之不止。棋罢,方开言道:“福善祸淫,天自有常理。尔是儒家,乃昧自取之理,为无益之求。尔孙不肖,有死之理,但尔为名儒,不宜绝嗣,尔孙可以不死。胡生宣淫败度,妄诱尔孙,不受报于人间,必受罪于阴世。尔且归,胡生自有主者,不必仇他,也不必诉我。’说罢,顾贫僧道:‘尔亦有缘,得见吾辈。尔既见此事,尔须与世人说知,也使知祸福不爽。’言讫而去,贫僧定中所见如此。今果有绣衣公与胡生,岂不奇哉!”狄氏听见大惊,没做理会处。铁生也只道胡生诱他嫖荡,故公公诉他,也还不知狄氏有这些缘故。但见说可以不死,是有命的,把心放宽了,病休减动了好些,反是狄氏替胡生耽忧,害出心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