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卷 临安里钱婆留发迹(第3/8页)

汉老兀自床上翻身,被婆留叫唤起来,双手将两眼揩抹,问道:“大郎何事来得恁早?”婆留道:“钟家兄弟如何还不来?

我寻他翻本则个。”便将元宝碎银及酒器首饰,一顿交付与戚汉老,说道:“恐怕又烦累你应采,这些东西都留你处,慢慢的支销。昨日借你的十两头,你就在里头除了罢。今日二钟来,你替我将几两碎银做个东道,就算我请他一席。”戚汉老见了许多财物,心中欢喜,连声应道:“这小事,但凭大郎分付。”婆留道:“今日起早些,既二钟未来,我要寻个静办处打个盹。”戚汉老引他到一个小小阁儿中白木床上,叫道:“大郎任意安乐,小人去梳洗则个。”

却说钟明、钟亮在衙中早饭过了,袖了几锭银子,再到戚汉老家来。汉老正在门首买东买西,见了二钟,便道:“钱大郎今日做东道相请,在此专候久了,在小阁中打盹。二位先请进去,小人就来陪奉。”钟明、钟亮两个私下称赞道:“难得这般有信义之人。”走进堂中,只听得打鼾之声,如霹雳一般的响。二钟吃一惊,寻到小阁中,猛见个丈余长一条大蜥蜴,据于床上,头生两角,五色云雾罩定。钟明、钟亮一齐叫道:“作怪!”只这声“作怪”,便把云雾冲散,不见了蜥蜴,定睛看时,乃是钱大郎直挺挺的睡着。

弟兄两个心下想道:“常闻说异人多有变相,明明是个蜥蜴,如何却是钱大郎?此人后来必然有些好处,我们趁此未遇之先,与他结交,有何不美?”两下商量定,等待婆留醒来,二人更不言其故,只说:“我弟兄相慕信义,情愿结桃园之义,不知大郎允否?”婆留也爱二钟为人爽慨,当下就在小阁内,八拜定交。因婆留年最小,做了三弟。这日也不赌钱,大家畅饮而别。临别时,钟明把昨日赌赢的十两银子,送还婆留。

婆留那里肯收,便道:“戚汉老处小弟自己还过了,这银,大哥权且留下,且待小弟手中乏时,相借未迟。”钟明只得收去了。

自此日为始,三个人时常相聚。因是吃酒打人,饮博场中出了个大名,号为“钱塘三虎”。这句话,吹在钟起耳朵里来,好生不乐,将两个儿子禁约在衙中,不许他出外游荡。婆留连日不见二钟,在录事衙前探听,已知了这个消息。害了一怕,好几日不敢去寻二钟相会。正是:

取友必须端,休将戏谑看。

家严儿学好,子孝父心宽。

再说钱婆留与二钟疏了,少不得又与顾三郎这伙亲密,时常同去贩盐为盗。此等不法之事,也不知做下几十遭。原来走私商道路的,第一次胆小,第二次胆大,第三、第四次,浑身都是胆了。他不犯本钱,大锭银大贯钞的使用,侥幸其事不发,落得快活受用,且到事发再处,他也拚得做得。自古道:“若要不知,除非莫为。”只因顾三郎伙内陈小乙,将一对赤金莲花杯,在银匠家倒唤银子,被银匠认出是李十九员外库中之物,对做公的说了。做公的报知县尉,访着了这一伙姓名,尚未挨拿。

忽一日,县尉请钟录事父子在衙中饮酒。因钟明写得一手好字,县尉邀至书房,求他写一幅单条。钟明写了李太白《少年行》一篇,县尉展看称美。钟明偶然一眼觑见大端石砚下,露出些纸脚,推开看时,写得有多人姓名。钟明有心,捉个冷眼,取来藏于袖中。背地偷看,却是所访盐客的单儿,内中有钱婆留名字。钟明吃了一惊,上席后不多几杯酒,便推腹痛先回。县尉只道真病,由他去了,谁知却是钟明的诡计。

当下钟明也不回去,急急跑到戚汉老家,教他转寻婆留说话。恰好婆留正在他场中铺牌赌色。钟明见了也无暇作揖,一只臂膊牵出门外,到个僻静处,说道如此如此,“幸我看见,偷得访单在此。兄弟快些藏躲,恐怕不久要来缉捕,我须救你不得。一面我自着人替你在县尉处上下使钱,若三个月内不发作时,方可出头。兄弟千万珍重。”婆留道:“单上许多人,都是我心腹至友,哥哥若营为时,须一例与他解宽。若放一人到官,众人都是不干净的。”钟明道:“我自有道理。”

说罢,钟明自去了。

这一个信息急得婆留脚也不停,径跑到南门寻见顾三郎,说知其事,也教他一伙作速移开,休得招风揽火。顾三郎道:“我们只下了盐船,各镇市四散撑开,没人知觉。只你守着爹娘,没处去得,怎么好?”婆留道:“我自不妨事,珍重珍重。”

说罢别去。从此婆留装病在家,准准住了三个月。早晚只演习枪棒,并不敢出门。连自己爹娘也道是个异事,却不知其中缘故。有诗为证:钟明欲救婆留难,又见婆留转报人。

同乐同忧真义气,英雄必不负交亲。

却说县尉次日正要勾摄公事,寻砚底下这幅访单,已不见了。一时乱将起来,将书房中小厮吊打,再不肯招承。一连乱了三日,没些影响,县尉没做道理处。此时钟明、钟亮拚却私财,上下使用,缉捕使臣都得了贿赂;又将白银二百两,央使臣转送县尉,教他阁起这宗公事。幸得县尉性贪,又听得使臣说道,录事衙里替他打点,只疑道那边先到了录事之手,我也落得放松,做个人情。收受了银子,假意立限与使臣缉访。过了一月两月,把这事都放慢了。正是“官无三日紧”,又道是“有钱使得鬼推磨”,不在话下。

话分两头。再表江西洪州有个术士,此人善识天文,精通相术。白虹贯日,便知易水奸谋;宝气腾空,预辨丰城神物。决班超封侯之贵,刻邓通饿死之期。殃祥有准半神仙,占候无差高术士。这术士唤做廖生,预知唐季将乱,隐于松门山中。忽一日夜坐,望见斗牛之墟,隐隐有龙文五采,知是王气。算来该是钱塘分野,特地收拾行囊来游钱塘;再占云气,却又在临安地面。乃装做相士,隐于临安市上。每日市中人求相者甚多,都是等闲之辈,并无异人在内。忽然想起:“录事钟起,是我故友,何不去见他?”即忙到录事衙中通名。

钟起知是故人廖生到此,倒屣而迎。相见礼毕,各叙寒温。钟起叩其来意,廖生屏去从人,私向钟起耳边说道:“不肖夜来望气,知有异人在于贵县。求之市中数日,查不可得。

看足下尊相,虽然贵显,未足以当此也。”钟起乃召明、亮二子,求他一看。廖生道:“骨法皆贵,然不过人臣之位。所谓异人,上应着斗牛间王气,惟天子足以当之,最下亦得五霸诸侯,方应其兆耳。”钟起乃留廖生在衙中过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