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卷 明悟禅师赶五戒(第4/4页)

叹声未绝,忽听得数珠索落一声,念句“阿弥陀佛”。东坡大惊,睁眼看时,乃是佛印禅师。东坡忘其身在狱中,急起身迎接,问道:“师兄何来?”佛印道:“南山净慈孝光禅寺,红莲花盛开,同学士去玩赏。”东坡不觉相随而行,到于孝光禅寺。

进了山门,一路僧房曲折,分明是熟游之地。法堂中摆设钟磐经典之类,件件认得,好似自家家里一般,心下好生惊怪。寺前寺后走了一回,并不见有莲花,乃问佛印禅师道:“红莲在那里?”佛印向后一指道:“这不是红莲来也?”东坡回头看时,只见一个少年女子,从千佛殿后冉冉而来,走到面前,深深道个万福。东坡看那女子,如旧日相识。那女子向袖中摸出花笺一幅,求学士题诗。佛印早取到笔砚,东坡遂信手写出四句,道是:四十七年一念错,贪却红莲甘堕却。

孝光禅寺晓钟鸣,这回抱定如来脚。

那女子看了诗,扯得粉碎,一把抱定东坡,说道:“学士休得忘恩负义!”东坡正没奈何,却得佛印劈手拍开,惊出一身冷汗。醒将转来,乃是南柯一梦,狱中更鼓正打五更。东坡寻思,此梦非常,四句诗一字不忘,正不知甚么缘故。忽听得远远晓钟声响,心中顿然开悟:“分明前世在孝光寺出家,为色欲堕落,今生受此苦楚。若得佛力覆庇,重见天日,当一心护法,学佛修行。”

少顷天明,只见狱官进来称贺,说圣旨赦学士之罪,贬为黄州团练副使。东坡得赦,才出狱门,只见佛印禅师在于门首,上前问讯道:“学士无恙?贫僧相候久矣!”原来被逮之日,佛印也离了湖州,重来东京大相国寺住持,看取东坡下落。闻他问成死罪,各处与他分诉求救,却得吴充、王安礼两个正人,在天子面前竭力保奏。太皇太后曹氏,自仁宗朝便闻苏轼才名,今日也在宫中劝解。天子回心转意,方有这道赦书。东坡见了佛印,分明是再世相逢,倍加欢喜。东坡到五凤楼下谢恩过了,便来大相国寺寻佛印说其夜来之梦。

说到中间,佛印道:“住了,贫僧昨夜亦梦如此。”也将所梦说出后一段,与东坡梦中无二,二人互相叹异。

次日,圣旨下,苏轼谪守黄州。东坡与佛印相约且不上任,迂路先到宁海军钱塘门外来访孝光禅寺。比及到时,路径门户,一如梦中熟识。访问僧众,备言五戒私污红莲之事。

那五戒临化去时所写《辞世颂》,寺僧兀自藏着。东坡索来看了,与自己梦中所题四句诗相合,方知佛法轮回并非诳语,佛印乃明悟转生无疑。此时东坡便要削发披缁,跟随佛印出家。

佛印到不允从,说道:“学士宦缘未断,二十年后,方能脱离尘俗。但愿坚持道心,休得改变。”东坡听了佛印言论,复来黄州上任。自此不杀生,不多饮酒,浑身内外皆穿布衣,每日看经礼佛。在黄州三年,佛印仍朝夕相随,无日不会。

哲宗皇帝元祐改元,取东坡回京,升做翰林学士,经筵讲官。不数年,升做礼部尚书,端明殿大学士。佛印又在大相国寺相依,往来不绝。

到绍圣年间,章惇做了宰相,复行王安石之政,将东坡贬出定州安置。东坡到相国寺相辞佛印,佛印道:“学士宿业未除,合有几番劳苦。”东坡问道:“何时得脱?”佛印说出八个字来,道是:逢永而返,逢玉而终。

又道:“学士牢记此八字者!学士今番跋涉忒大,贫僧不得相随,只在东京等候。”

东坡怏怏而别。到定州未及半年,再贬英州;不多时,又贬惠州安置;在惠州年余,又徙儋州;又自儋州移廉州;自廉州移永州;踪迹无定,方悟佛影跋涉忒大”之语。在永州不多时,赦书又到,召还提举玉局观。想着:“‘逢永而返’,此句已应了;‘逢玉而终’,此乃我终身结局矣。”乃急急登程重到东京,再与佛印禅师相会。佛印道:“贫僧久欲回家,只等学士同行。”东坡此时大通佛理,便晓得了。当夜两个在相国寺一同沐浴了毕,讲论到五更,分别而去。这里佛印在相国寺圆寂,东坡回到寓中亦无疾而逝。

至道君皇帝时,有方士道:“东坡已作大罗仙。亏了佛印相随一生,所以不致堕落。佛印是古佛出世。”这两世相逢,古今罕有,至今流传做话本。有诗为证:禅宗法教岂非凡,佛祖流传在世间。

铁树开花千载易,坠落阿鼻要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