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上火线以前(第6/57页)

“滚出来,少胡说八道。”这便是帅克君子风度的发言所得到的回答。

帅克发现自己再次面对着那位凶狠的先生的脸。那人单刀直入地、狠毒地、不容分说地问他:

“你全都招认么?”

帅克善良的蓝眼睛盯着横人温和地说:

“你要我招认,长官,我就招认,那对我没有害处的。你要是说‘帅克,什么都别招,’那我就会蘑菇来蘑菇去一直不招,蘑菇到一口气也不剩。”

那横人又在文件上写了几个字,把笔递给帅克,要他签字。

帅克在白瑞特施奈德的证词上签了名,加上了以下的话:

上述对本人的各条指控均有事实根据。

约瑟夫·帅克

他签完名又转向那位凶狠的先生:

“是不是还有别的东西要我签?明天上午我是不是还要再来一趟?”

回答是“明天上午就送你上军事法庭了”。

“什么时候,长官?我怕睡过了头——老天爷耶!”

“滚!”那是那天从帅克身边桌子对面传来的第二声怒吼。

帅克在回他那带铁栅的新家的路上,对押解他的警察说:

“这地方干啥都像火上了房子一样。”

门刚在他身后关上,难友们便问了他一大堆各种问题。对此他清楚地回答:

“我刚招认了:刺杀斐迪南大公的说不定就是我。”

六个人都吓得在爬满虱子的毯子下蜷起了身子。只有那位波斯尼亚人说:

“Dobro dosli.”〔23〕

帅克在床上躺下说:

“我们这儿真是傻呵呵的,连个闹钟都没有。”

虽然没有闹钟,到了早晨他还是给叫醒了。六点正,绿色安东尼〔24〕把他送到了刑事法庭。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呀,”绿色安东尼开出警察总局时,帅克对同车的人说。

3
好兵帅克在医疗专家面前

地方刑事法庭干净舒适的小牢房给了帅克极为美好的印象——刷白的墙壁,漆黑的栅栏,拘留所的看守长胖子德玛提尼先生,还有他那紫红袖饰和政府发的制帽上的紫红穗子。不但在这儿,而且在撒灰星期三和耶稣受难节〔25〕的宗教仪式上,紫红都是官定使用的颜色。

罗马人统治耶路撒冷的光辉年代重新降临了。囚徒们被带了出来,押到底楼那位1914年的彼拉多〔26〕面前。几位负责检查的官员,当代的彼拉多,不是诚实地洗干净手〔27〕,而是打发人去特西格领来了土豆烧牛肉和比尔森啤酒,把越来越多的起诉书交给了检查官。

在这儿,大部分的逻辑都消失,大获全胜的是断章取义。断章取义扼杀、癫狂、愤怒、大笑、威胁、屠杀、毫不留情。官员们是法律的魔术师,条文的祭司长,被告的吞噬者,奥地利丛林的猛虎。他们按照条款的数目掌握分寸,考虑如何扑向被告。

跟在警察总局一样,也有几位先生例外。这些先生们对待法律并不那么认真,因为在任何地方总是可以从稗子里发现小麦的。

帅克被带到了这样一位先生面前受审——这位面貌和善的老先生,即使当年在审讯臭名昭著的杀人犯伐雷什时也从不曾忘记告诉他:“请赏光坐下,伐雷什先生。这儿就有张空椅子。”

他们把帅克带到老先生面前时,老先生按照自己天生的友好性格也请他坐下,然后说:

“那么你就是帅克先生了?”

“我觉得我肯定是,”帅克回答,“因为我爸是帅克先生,我妈是帅克太太,我不能拒绝承认自己的名字来伤害他们的面子。”

审讯官脸上掠过一丝笑意。

“唉,你遇见的问题可不少呀,你一定有着许多在良心上过不去的东西吧。”

“我的良心上一向就有许多过不去的东西,”帅克回答,笑得比那官员还要友好。“我良心上的压力很可能比大人您乐意我感到的还大。”

“对,从你签了字的供词来看,这倒很清楚。”那官员笑得同样可亲。“在警局他们没有对你施加过压力吧?”

“当然没有,长官。是我自己问他们是不是要签字,他们让我签我才签的。总而言之我是不会因为签字跟他们吵嘴的,那样做对我没有好处,对不对?法律和秩序总是必要的。”

“你觉得自己身体完全正常吗,帅克先生?”

“不算完全正常。不,不能说正常,长官。我害着风湿,我用艾里曼风湿膏揉腿。”

老人家再一次和善地笑了:“我们要是让医学专家给你检查一下,你有意见吗?”

“我觉得自己病得并不厉害,用不着专家在我身上不必要地花费时间。在警局已经有医生检查过我有没有花柳病了。”

“都一样,帅克先生,我们还是让专家们试一试吧。我们要组织一个很好的委员会,保证你拘押受审。与此同时你可以好好休息一下。好了,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了:他们在报告里说你宣布过一个观点:战争马上就要爆发,而且到处宣扬。有这回事么?

“有的,长官,战争确实很快就要爆发。”

“你就不觉得自己有任何可能搞错吗?”

“啊,不会的,我只有一次在查尔士广场差一点搞错给汽车压死。不过那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

审问就此结束。帅克跟官员握了手,回到牢房后告诉室友:

“哎呀,都是为了斐迪南大公殿下给暗杀的事,他们要让医学专家来检查我。”

“我也被那些医学专家检查过,”一个年轻人说,“那是我为了几块地毯给送到了陪审员面前的时候。他们给了我一份弱智证明。这回我私吞了一部蒸汽打麦机,他们也拿我没有办法了。我的律师昨天告诉我,只要证明了我弱智,我就终身受用不尽。”

“我根本不相信这些医学专家,”那位带聪明相的人说。“有一回我造了几张假汇票,做好了面对一切后果的准备去听心理学家赫伏罗士博士的讲演。他们来抓我了,我就装出中风病人的样子,装得跟赫伏罗士博士刚才描述的一个病号完全一样。我在委员会的一个医学专家腿上咬了一口,又拿起墨水瓶喝墨水,还当着委员会专家的面在屋角撒了一泡尿——请原谅我说这话。因为我把一个委员的小腿咬了,他们就证明我完全正常。这样我就倒了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