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2/2页)

“我爱你,卡琳娜。”他在她的耳边嘶声说道。他倾身握住她的手腕,就像那次在奥路斯·普劳提乌斯家的花园里那样,将她拢向自己。“你就像女神一样……美丽……”

“放开我吧,玛尔库斯。”吕基娅哀求。

可是他不能。他的眼神暗了下来,好像蒙上了一层雾。“爱我!”他支离破碎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我的女神……我的仙女!”

“恺撒在看你们呢。”阿克提突然越过吕基娅的身体说道。维尼奇乌斯立刻勃然大怒,该死的恺撒!还有这个该死的女人!她竟敢坏他的好事!让心神荡漾的魔法失灵了,一时半会修复不回来了。这个该死的阿克提!这个时候,即便是朋友的声音也会惹怒这个年轻人;而且,他立马想到她刚才是故意的。

他抬起头,眼神越过吕基娅的肩头盯住她。“你在宴会上躺在恺撒旁边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阿克提。你眼睛是不是瞎了?也许你并不能像以前那样把他看得那么清楚。”

“我仍然能看见他。”她说道,神色一如既往地哀威。“他也是近视眼,和我一样,他在透过那块翡翠镜片看你们。”

尼禄的一言一行都会引起极大的关注,即使是在与他最亲近的那些人中间也是如此,维尼奇乌斯立刻清醒并提防起来。他也回望向尼禄,不过,他是用小心快速、躲躲闪闪的眼光去看他的。

吕基娅也第一次看向了皇帝。宴会开始时,惊慌失措之中,她只看到了一个朦朦胧胧的影子。之后,对维尼奇乌斯的着迷和受他的言语蛊惑,她根本就没有去看尼禄;现在,她睁大了双眼,既好奇又害怕地看向他。

阿克提是对的。皇帝从餐桌上弓起身,一只眼睛眯着,一只眼隐在一块平平的,圆圆的翡翠后面斜视着他们。这块翡翠有核桃大小,不过被打磨得像硬币般光滑。这是他的单片眼镜。他看人看物没有不用这块宝石的。一方面,这是一块抵御邪恶咒语的护身符,一方面,宝石被认为有包治百病的功效,一方面,它是一件真正的放大镜,就好像埃及航海员最近发明的小型望远镜一样,那也是尼禄的一件艺术珍藏。此刻他用两指夹着翡翠,将其举到那只被遮住的眼睛前面,直勾勾瞧着他们。

有那么一刻,他的目光锁在吕基娅身上,她整个人突然害怕起来。孩提时,她曾在奥路斯·普劳提乌斯家简朴的乡村庄园中度过一段时光,一个埃及女奴隶对她讲过把巢穴筑在大山山洞里的恶龙们的故事,此时,她确信,那样的一条恶龙的冰冷绿眼正在盯着她。

盯着她看的冰冷绿眼就是那样一双恶龙的眼睛。她抓住了维尼奇乌斯的手,好似一个被吓坏了的孩子,大量的情绪、疑问和念头涌进她的脑海。那就是尼禄,那个可怕吓人的,可以为所欲为的男人。他有无上的权力,这点确实无疑。一切的一切,所有人的生死都掌握在他的手中。这是她第一次正儿八经地看他,她曾想象过一个很不一样的他。她以前想象出的样子差不多是一些令人作呕的形象,带着凝固在大理石像上的邪恶神情,令人感到恐怖,而她亲眼看到的却是一张矮墩墩的圆脸,虽然仍然很吓人,但是从远处看,他的外表不相称地像个小孩。一颗笨拙沉重的脑袋陷在软趴趴的脖子里。如果不是被他吓得那么厉害,她可能都会轻快地笑起来。

每一个见到尼禄的人都会产生这样矛盾的感觉。他前额的头发分成四缕蜷曲的发绺,按照被驱逐出罗马的奥托引进来的发型样式,一圈一圈的前额卷发搭在一起。此刻,他的胡子刮得干干净净,他最近刚把刮掉的胡子放在朱庇特的圣坛上烧了,整个罗马都因这份祭品而向他表示敬意,尽管私下有人说,他刮掉胡子,是因为他的家族里所有人的胡子都是一种红红的亮铜色。在他的眉毛上,高高鼓起的前额确实让他具备了一种王者威严,那凌厉的黑色眉毛让人不敢小觑他的权力,每一根凌乱的眉毛都被拔掉,所有的眉毛都服服帖帖的。然而,从这幅有着半个神祗的神威的额头再往下就没了看头,额头下是一副猿猴似的嘴脸,一个脑子空空的粗人的嘴脸,一个醉醺醺的小丑的嘴脸。他的双眼似乎是一堆动物的脂肪里露出的一条窄缝。他神情萎靡,是一个心血来潮,暴饮暴食的男人;他虽然年纪尚轻,可却已然大腹便便,随时都有可能病倒,荒淫无度和纵情声色把他的身体给掏空了。

吕基娅觉得他是危险的,是一个让人恐惧的敌人,但更多的却是把他当成一个令人憎恨的人。

这时候,他放下了翡翠,不再看她,她看到了他肿胀的蓝色眼睛,在成千成百的灯光中,那双眼就像打磨得闪亮的水晶,那样明亮,那样虚无一物,像一双死人身上的眼睛那样空空洞洞,没有思想,没有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