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第2/4页)

就在这时,夸耳图斯和另一个人走了出来,打断了他的沉思,那个希腊人满意地叹了口气。另外的那个人只穿了一件短打的独袖托尼,那种衣服叫做埃克索米斯,衣服的右臂和右边半个胸膛敞露开来,可以让人做出大幅度的动作,是罗马劳动工人常穿的外衣。基隆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粗壮的胳膊和这样结实的胸膛。

“他来了,夫子,”夸耳图斯说,“他就是你想见的那位兄弟。”

“愿基督的平安与你同在。”基隆对那个巨人说道,并对夸耳图斯点了点头。“孩子,告诉这位好兄弟,我是否值得信任,然后就回家去吧。你不能这样把你父亲一个人留下。”

“他是一位圣人。”夸耳图斯对那个巨人说。“他以前根本就不认识我是谁,可是他把他所有的钱都拿了出来为我赎身。愿我们的主和救世主在天堂给他回报。”

那个高大的工人弯下结实的后背,握住基隆的手并且吻了吻。

“你叫什么名字,兄弟?”那个希腊人问。

“我受洗的名字叫厄尔巴努斯,神父。”那个人说,“那是我的教名。”

“厄尔巴努斯兄弟,你有时间和我安安静静地聊一小会儿吗?”

“我觉的可以,神父。我们的班次到半夜才开始。他们刚刚才抽出时间来给我们做晚饭。”

“那么就是有时间了。”那个希腊人说道。“为什么不和我在河边走走,我会把我想说的话告诉你。”

他们在石堤上找了个地方坐下。那里很安静,只有面包商的屋子里磨石的嗡嗡声,咔咔声和他们脚下河水的哗哗声响起。和那些不得不住在罗马的大多数蛮族人一样,那个工人的脸上一副沉闷、愠怒和后悔的肃然神情,不过基隆还觉得,他看起来头脑简单,脾气温顺并且忠心耿耿。这就是我要的人,他想着,心中暗笑。他既善良又愚蠢,他会分文不取地杀了格劳库斯。

“厄尔巴努斯,”他最后说道,“你爱基督吗?”

“我用我的心,我的灵魂爱着基督,神父。”那个大个儿工人说。

“那么你那些信教的兄弟姐妹们呢?那些把基督的真理传授给你的人呢?”

“我也爱他们,神父。”

“那么平安与你同在,孩子。”

“也和你同在,神父。”

又是一阵缄默。同之前一样,仅有磨坊里遥遥的隆隆声和汩汩的流水声打破了寂静。基隆双眼凝望皎洁的满月,开始谈起了基督的死。他带着平静但又激昂的口吻说着,就好像在自言自语,就好像在追忆十字架受难的痛苦与荣耀。他仿佛不是在对厄尔巴努斯说话,而是在对这座沉睡中的城市自白和分享秘密。那个大个子哭了,他被深深地感动了。等轮到那个希腊人开始呻吟,开始哭诉,哭诉没有人在救世主死的时候保护他,没有人保护他不受十字架刑,不受平民百姓和士兵们的嘲讽和中伤时,那个蛮族人带着悲伤和半压抑的怒气将巨大的拳头张开又握紧,握紧又张开。很明显,这个受难和死亡的叙述让他感动得落下了眼泪。而一想到那些站在十字架下面叫嚣起哄的民众的奚落和羞辱,他单纯的大脑里便全是暴戾的要报复的欲望。

“厄尔巴努斯,”那个希腊人突然转过头对他说,“你知道谁是犹大吗?”

“我知道!”那个单纯的大个子立刻大声叫道。“我知道!他是那个上吊自杀的人!”

基隆注意到,由于后悔那个叛徒已经得到报应无法再对他做什么,厄尔巴努斯的语气颤抖。

“可如果他没有上吊自杀呢?”基隆继续心平气和地说下去,“如果有一个善良的基督徒在别的地方遇见了他了呢?难道他没有责任为了救世主的受难和死亡而向他报复?”

“只要我能见到他!”

“祝你平安,羔羊(2)的忠诚仆人!”基隆的语气里附带着怜悯和哀伤,可接着又含有一丝警示地强硬起来。“可是,是的,你说的完全对!宽恕针对我们自己的冒犯没有什么,可谁有权利去宽恕针对我们的神的伤害?正如一条毒蛇是由毒蛇孵化而来,正如罪恶滋生了罪恶,背叛生出新的背叛,现在又有一个叛徒在谋划着死亡,谋划着出卖我们。正像老的犹大把基督出卖给了神殿和罗马士兵那样,这个新的犹大阴谋要把基督的羔羊扔给在罗马,就是在这里的狼群。除非有人在这条蛇攻击之前砍下它的脑袋,否则他就会把我们所有的人给灭掉,让为了我们的罪恶而献身的神圣羔羊万劫不复。”

那个大个子工人惊恐万分地瞪着基隆,仿佛不能完全理解他所听到的话,而那个希腊人则把脑袋缩回斗篷里。

“呜呼!那些真正侍奉唯一真神的人!”“他的声音粗嘎低沉,仿佛来自地底的雷声,在地下轰隆作响,翻腾滚动。”“呜呼!你们这些男男女女的基督徒们!”

缄默中,石臼里的锤击声,磨坊里的工人们节奏单调反复的号子和静静的水流声再次响起。

“神父?”那个大个子劳工终于发问了。“这个叛徒是谁?”

基隆仿若失落地垂下头。这个叛徒是谁?啊,到底是谁?是犹大本人的儿子,就是他,是毒树的种子,是在他父亲的毒汁里浸泡过的孩子!那个间谍耍弄了基督徒,他去往一个个祈祷聚会,全都是为了向恺撒证明自己有打倒整个教会的理由。他要干什么?他谋划着谴责基督徒们拒绝把恺撒当成神来崇拜,指控他们在水井和喷泉里下毒和杀害幼童,控告他们阴谋要把这座城市彻底毁灭,让城市成为一片废墟。基隆哭嚎道。现在禁卫军每一天都可能会收到行动命令,去抓捕那些可怜的老人、善良的女人以及没有自卫能力的儿童,把他们投进监牢,像对待佩达尼乌斯·塞古都斯的奴隶们那样,将他们拖上刑场。

“这就是他,第二个犹大,这就是他在做的事情!”那个希腊人告诉大个子。“然而,如果第一个犹大逃脱了该有的制裁,如果没有人在基督最后受难的时候去保护他,或者在后来为他报仇,那么谁又会站出来对付这第二个犹大?谁会在那条蛇把恶毒的话语报告给恺撒之前就将他踩死?谁会打倒他,毁灭他?谁会把他所有的基督徒兄弟们从灭顶之灾中拯救出来,让那份信仰留存?”

厄尔巴努斯一直都默默地坐着,对着石堤上的一根木桩弓着身,但这时他迅速站了起来。

“我会,神父。”他平静地俯视着基隆说。

那个希腊人也快速爬起来站好。明亮的月光笼罩在这个主动请缨的巨人黝黑、坚定的脸庞上,每一根线条,每一条皱纹都被照得一清二楚,基隆专注地看了一会儿这张脸孔。然后他伸出手,做出一个仪式上的姿势,好像在赐予一份来自使徒的祝福,传达一条来自天堂的指令,他将手掌放在那个巨人低垂的脑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