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第2/3页)

佩特罗尼乌斯随其他廷臣而来,他的肩舆里带着维尼奇乌斯。吕基娅生了病,他知道,但是他不确定吕基娅不会因此就不参加首场演出了。过去的这几天,进入监狱受到了极其严格的限制,卫兵们被严禁与狱卒交谈和回答有关犯人的任何问题,以至于维尼奇乌斯找不到人询问有关吕基娅的消息。不管吕基娅清醒与否,她都可能被扔给狮子;野兽们才不在乎她清醒与否。然而,由于蒙冤者们套着兽皮衣服,而且是一次整批地送上竞技场,没有人能把一个人和另一个人区分开,没有人能在剩下的批次里认出谁是谁来。

这使得维尼奇乌斯为自己制订的营救计划花费了巨资。他贿赂了所有的野兽看守。他付钱给在竞技场工作的每一个人。驯兽师们将把吕基娅藏在圆形露天竞技场里一个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里,天黑之后把她转交给那个贵少的一个忠心佃农,那个佃农会把她偷运出城,并立即将她带进阿尔班山。得知秘密的佩特罗尼乌斯建议年轻人光明正大到竞技场上亮个相,然后在进场之前悄悄溜走,迅速找到装人的笼子,亲自对猛兽看守指出吕基娅,那样的话就不会有差错了。

看守们让他从他们专用的侧门进入,其中一个叫库鲁斯的人带他去了基督徒那边。

“不知道能不能找到您要找的人,大人。”库鲁斯在路上对他说。“我们问了一圈有没有一个叫吕基娅的姑娘,但是没有人回应什么,也许他们不信任我们。”

“他们有很多人吗?”

“非常多,有的人要等到明天早上上场。”

他打开一扇门的门锁,维尼奇乌斯走进一间又黑又大的牢笼,石头做的拱顶低得蹭到了他的头,只有通向竞技场的铁栅栏透着光。

在突然而至的黑暗中,他什么也看不见。

他听到了低低的,平稳的喃喃细语声,然而,凡是大点的响动都是从圆形露天竞技场传过来的。

他在朦朦胧胧的昏暗中觑视着,直到双眼适应了一个个阴影,接着他看到自己被一些奇怪的,毛绒绒的生物围住了,比起人,他们更像是动物,看起来像是狼和熊。

这些人,他知道,是裹在动物皮毛下的基督徒,他们将在竞技场上和那些动物相逢,可是要把他们和动物区分开很难。有的人笔挺地站立着,挤压到了别人。有的人跪地祈祷。处处有从动物伪装下面垂落的长发,显露出那个蒙冤者是个女人,看着像是母狼的母亲们抱着缝在毛绒绒的羊皮里的孩子。昏暗中,从一张张毛发蓬乱的面具里露出来的苍白面孔绽放着希望、阳光和无忧无愁的光彩,他们的眼睛里闪耀着兴奋、激昂的欢乐,显而易见,所有人的脑袋里都闪烁着同一个想法,一个让这些人与其他人截然不同,一个让他们圣化到另一个世界的想法,这个想法把可能发生在他们身上,发生在他们身边的恐惧和痛苦驱散,使他们盼望着他们所预期的磨难。问到吕基娅时,有几个人梦眼朦胧地瞪过来,连回应都没有回应一声。其他人则安静地微笑,要么往嘴唇上竖起一根示意谨言慎行的手指,要么指着栅栏和流淌进栅栏间的一束束阳光,只有几个幼童被吼叫声和他们的父母所穿的奇怪兽皮吓住,偶尔发出哭声。走在库鲁斯旁边,维尼奇乌斯盯着那些喜悦和迷醉的面庞,寻找他有可能并可以盘问的人,不时地踏到因为在令人窒息的炙热中缺少空气而晕过去的人的身体。他在黑暗中,在等待着的蒙冤者中间穿行。他觉得,他们的牢笼一定和圆形露天竞技场一样地宽阔。

猛然之间,他停了下来,似乎有一个耳熟的声音,他转回身,朝着栅栏挤过去。一束阳光落在那个说话人削瘦的面孔上,一张狼皮的嘴脸下,那张面孔闪着狂热的光芒。那位军团司令官认出他是铁面无私的克里斯普斯。

“忏悔你们的罪恶吧。”他发出低沉有回响的声音,“因为时候已到,那认为死亡就可以把他们罪过洗清的人又犯了一项罪恶,他将会被扔进永恒不灭的火里。你们每一个人的罪恶都被加进了基督的苦难里,使得这些苦难存在,所以你们怎么有胆量认为你们的死亡可以报偿他?今天,正直的人和有罪的人都将死去,但是主会预知他自己的死亡。你们完了,因于狮子会抓住你们,啃咬你们的身体,然而狮子不会让你们和神把帐结清,不会清除你们的罪恶。神在让他自己被钉在十字架上时,显示出了足够的怜悯,可是从现在起,他将只是一个严厉的,不循私情的法官,不会放过任何罪恶,不会使犯恶者逃脱惩罚。你们已然亵渎了神,你们这些以为用死亡的痛苦便可以抵销你们的过失的人!你们已然挑战了神的公正,而你们注定会下地狱!不会有再多的慈悲,因为神愤怒的时刻落到了你们头上!你们将站在一个可怕的法官面前,除了最正直的那些人,他不会饶恕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忏悔吧,我说,因为地狱的大门在你们前方敞开,你们全都要堕入地狱,丈夫与妻子,父母与子女!”

哪怕是在即将落在所有这些人头顶上的死亡面前,他还是那样狂热,激越,以及无情,他在他们低垂的脑袋上方挥动着瘦骨嶙峋的双手,而他们则捶打着自己的胸膛,祈祷着宽恕。“让我们忏悔我们的罪恶!”在他说完后,几个声音跟着喊道,而这时,只有孩子们被吓得哇哇大哭的声音以及击打胸口和砸拳头的沉闷响动打破了寂静。

维尼奇乌斯觉得他的血液仿佛忽然冻成了冰。他的一切希望都有赖于基督的仁慈,可现在他却听到一场恐怖的审判即将到来,怜悯荡然无存,就连死在竞技场上也不会使神动容。他立刻想到彼得会说出不同的话,会用另一种口吻和那些将要死去的人交流,然而惊诧仍旧存在。克里斯普斯沙哑,谴责的狂热言语使他变得恐怖和惊耸,变得与这个被黑暗的栅栏围起来的牢笼,那个栅栏之外他们即将献身的地方,以及这群蒙冤者们为了他们可怕的表演而被提前装扮起来的样子一般无二。

冷汗从他的额头上冒出来。他吸了一大口污浊的空气,被呛住,感觉好像被扼住了脖颈。动物皮毛和被层层堆叠的人体的热气和恶臭使人呼吸困难。他周围的一切都加重了可怖威压的画面,比他曾经奋战过的最血腥的战斗还要恐怖一百倍。他突然害怕自己会崩溃,会倒下去,就像在他回头继续在牢笼里寻找吕基娅时,在他脚下绊住他的人体一样。

时间在流逝。他知道,通向竞技场的铁栅板随时都会被提上去,他开始呼喊吕基娅和乌尔苏斯的名字。即使他们不在那里,他也希望也许有认识他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