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第2/3页)

“基隆晕倒了!”佩特罗尼乌斯跟着念了一遍,把头转向那个希腊人。

那老家伙的的确确神志崩溃了。他脑袋后仰地坐着,脸色白如裹尸布,嘴巴大张,看起来就像一具死尸。

接下来又有一群新的缝裹在兽毛和皮革里的蒙冤者跑进角斗场,他们像另一群人一样跪了下来。然而累得够呛的猎狗们并没有叨扰他们,只有寥寥几只向着跪得近的人扑了过去。其他的狗则坐地喘息,血盆大口洞开,胸腹两侧在呼吸空气时一凸一瘪。

不可知的事物令民众心生警惕,然而沉醉于鲜血,沉迷于狂热之中的他们此刻正在叫嚣着要狮子。

“给我们看狮子!狮子!把狮子放出来!”

狮子之前被列在第二天的计划中,可是竞技场的民众们把他们意志施加给了每一个人,包括皇帝。惟有疯狂和莫测难辩的卡里古拉有胆量阻挠他们,有时候他甚至下令将他们鞭打到叫着饶命。但就算是他,绝大多数时候也是退让的。他们想要什么,热爱掌声胜于一切的尼禄就给他们什么。更何况,他急于安抚被大火惹怒的平头百姓,把罪责转嫁给基督徒。

他做出了认同的示意,嚎叫的百姓们立刻安静了下来。笼门咿咿呀呀地打开,一头头狮子移动着身形。隔着远远的角斗场边缘,猎犬们围拢成一圈儿,匍匐着,低声下气地呜咽。那群巨兽一只接一只,迈着惟我独尊的步子踱向角斗场,犹如巨大的物什在滚动。它们身形高大,是一颗脑袋上长着黄褐色粗毛的怪兽,危险而又目空一切。就连恺撒也把他那张百无聊赖的脸孔转向了它们,拿起打磨过的翡翠贴到眼睛上,好看得更清楚。诸位达官贵人拍起赞赏的巴掌,对它们表示欢迎。密密麻麻地坐在高排座位上的市民们用手点数着它们的数目,将急切的目光投向那一排排基督,看他们作何反应。他们仅仅是张开双臂,跪在地上,继续重复念叨“为了基督!为了基督!”这使多数人感到茫然,更使所有人感到愤然。

狮子们饥肠辘辘,然而它们并不急着冲向猎物。一开始,角斗场上的红光闪到了它们的眼睛,所以它们睡意朦胧地眨了眨眼,好似在凝视陌生新鲜的东西。有几只狮子懒洋洋地抻了抻长长的黄色身体,有几只打着呵欠,露出吓人的牙齿。终于,鲜血的臭气和散落在沙地上,被撕扯得乱七八糟的尸体开始起作用了。它们的动作变得焦躁起来,它们抖直了鬃毛被他们的鼻腔一边呼吸着空气,一边发出粗嘎、沉闷的声响。他们中的一只突然扑向一具脸被撕开的妇女尸体,开始用粗糙带刺的舌头舔舐凝结的血液。另一头狮子走近一个抱着缝裹在小鹿鹿皮里的小孩的基督徒。

那个小孩又哭又叫,抽泣和恐惧让他的身体一抖一抖的,他死死地抱紧他父亲的脖子。那位想让孩子活得稍稍长久一点的父亲,努力把小孩的双手从脖子上扒下来,把他递给其他跪在远处的人。可是那个孩子的尖叫和父亲的动作惹火了那只野兽。它突然而短促地嗥了一嗓子,用爪子一下砸扁那孩子,一口把孩子父亲的颅骨给咬碎。

见此情景,其他的狮子全都扑向了基督徒。有几个女人惊声尖叫,抑制不住恐惧,然而她们的尖叫却隐没在了从看台上响起的暴雨般的掌声中。

掌声很快消逝,让位给了对角斗场沙地上突如其来的恐怖场景的迫切迷恋——头颅消失在张开的大嘴里,肋骨骨架被扯裂,就像一推之下大开的门户一样被扔到了一边,被拽出体外的心肺脏器落在沙地上。骨头被巨大的狮子咬得嘎吱嘎吱脆响。有的狮子叼住猎物的躯干,或者身躯径直在角斗场内穿行,仿佛是在寻找一个静悄悄的地方,好能悄悄地大块朵颐一番。有几头狮子缠在一起角力起来,使圆形露天剧场充塞着打雷一般的吼声。民众从椅子上起身。有的人为了看得更清楚些而拥上了过道,被挤压得紧紧的,差点窒息。似乎激情会把乌压压的观众给掀到沙地上去,让他们和狮子们一起大施杀戮。那时候的声音是非人类的尖叫,有时候又是飓风般的掌声,有时候是猎食者们的吼叫,咆哮,磨牙和嗥叫的声音,有时候却仅仅是呻吟。

恺撒精神高度集中,翡翠贴到了眼睛上。佩特罗尼乌斯的眼神带着厌恶和鄙视,基隆早早就被迅速抬出了竞技场。一群群新的蒙冤者们从笼子里涌出,被鞭赶进角斗场。

使徒彼得在圆形露天剧场的高处,在最后一排俯视着这川流不息的蒙冤者们。没有人向他看去。所有的眼睛都盯着表演。他站了起来。就像曾经在科涅利乌斯的酒庄为那些即将被捕的人祝福,在他们头顶上划出十字架的形状那样,他现在为那些正在野兽口中失去生命的人们祝福,他将十字架悬在他们的鲜血之上,悬在他的磨难之上,他们的尸身变成了一堆失去形状的皮囊,他们的灵魂已经升离了鲜血浸染的沙地,他们中有几位抬眼望向他,看见十字架,他们微微笑了,他们的脸庞在瞬息之间亮堂了起来,使徒觉得自己的心要碎了。

“主!”他在内心呐喊道。“你将完成大业,因为我的这些羔羊们正在为了你的荣耀和你的道而赴难!你任命我做他们的牧羊人,那么现在我把他们交给您了,清点他们的人数吧,主,治疗他们的创伤,抚平他们的悲痛,比起他们在这里所受的煎熬,等他们和你在一起时,给予他们更大的幸福吧!”

他向他们道别,一群接着一群,用十字架的符号和对他们不亚于亲生子女的爱,将他们送走。他知道,他正把他们直接交到基督的手里。

忽然,恺撒发出了新的命令,不知是不是他只想保证这场演出超越以往在罗马上演过的任何一场,还是由于他自己完全沉迷在了这场演出中,他对着城防长官耳语了几句,城防长官立刻走到兽笼前。连百姓们也吃惊地看着栅栏升高,估摸着接下去可能发生的事情。每一种肉食猛兽都奔向了角斗场。从幼发拉底河流域而来的老虎,努米底亚的黑豹,熊,狼,鬣狗和胡狼将这个人山人海的竞技场变成了一个扑满了毛皮的地方,那些毛皮有条纹的,有黄色的,有茶褐色的,有大红色的,有棕色的,还有带斑点的。整个角斗场随着一群乱吵吵地打着滚,翻着身儿的丛林野兽而骚动翻腾。这幅场面失去了现实的表象。它变成了一场血的盛宴,一幅可怕的幻境,以及一个疯子脑子里的骇人噩梦的结合物。它让人受不了,百姓们消受不了更多的了。在吼声,嚎叫声和哼哼唧唧的呻吟声合鸣的声音里,突如其来地响起了一阵歇斯底里的大笑尖叫:观众席的长凳上处处都有再也受不住,开始尖叫的女观众。人们脸色变黑,他们开始感到害怕和不安,就仿佛在面对无法想象却又吓人的事物,有很多零零散散的声音开始叫嚷:“够了!够了!”